第 106 章 七楼（19）
七楼。
白允看着吊灯下方的宁杨,“是你。”
“什……什么？”宁杨大脑空白了一瞬，“你认识我？”
说话时，宁杨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没有卸掉防御,但也没有直接对白允动手。宁杨现在根本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人是鬼,白允已经失踪三年了,内心深处他并不认为白允还活着,但是白殊想要找到弟弟的执念太深。
想到这是白殊的弟弟,宁杨迟疑了。这一层楼什么也没有，他总不能试探地问白允这几年是怎么活下来的,而且这上面指不定有多少鬼,还有那些来往上下两个空间的鬼怪。
“你是前几天搬来的人。”白允开口道，打断了宁杨的思路，他的声音偏冷,在他说话时，那和白殊有着七分相似的眉头皱了皱，“哥哥这两天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现在时间是凌晨四点一刻，等白允的目光再次落在宁杨身上时,他说：“我们要躲起来,不能被发现了。”
“躲……躲起来？”宁杨看着白允,一时间进退两难。
白允只看了他一眼，就重新走回了那片黑暗之中,也不管后面的人会不会跟来。
宁杨看着那个隐没在左侧走廊里的男生背影，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心里给自己打气道：
这是白殊的弟弟！
管他是人是鬼！
如果能把白允带下去见白殊，也许白殊就没那么难过了。
宁杨想得特别好,他几步往前,跟上那个已经不见了身影的人,在穿过那片看似黑暗的一段路后，宁杨走入了灰白两色的走廊深处。
……
六楼楼道边。
温时淳将之前的推论尽数推翻，以三年时间差这个信息重新再看他进入副本后发生的一切。
辛远说白殊每天都会去上班，早出晚归，并且每晚回来的时间都与温时淳昨天回到这层楼的时间一样。
白殊的行动轨迹是固定的。
而在温时淳刚进副本时，走廊里那间属于白殊公司的办公室内并没有灯光，但白殊却在电梯前等着电梯，手里握着电话，也没有穿上他的外套，给了温时淳记忆画面的连贯性——白殊刚刚与弟弟通完话。然而实际上，办公室里没有亮灯，说明在那之前，那间办公室里一直没有人，毕竟这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了。
白殊当晚并没有在里面办公，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重复这个轨迹？
之后离开公司，白殊眼中的世界也不像活人世界。
那辆巴士上的人明显在等待他，是温时淳选择了不乘坐巴士，搭的士回小区。
当时的士超过路边的巴士时……
温时淳找出记忆中的画面，那辆巴士停靠的位置并不是站台，而且车身也并未停正，车头拐向外侧，像是急刹车后打转了方向盘。
……
墙壁前，温时淳往回退了一步。
他转过身，看向了自己头顶的吊灯。
604门外的吊灯熄灭着，就如同601、605和606门外熄灭的吊灯一样。
但606的灯光原本明暗交替，直到里面的婆婆死亡后，吊灯才彻底熄灭。
605里面的女学生是鬼，606的小孩是鬼，婆婆还是人时灯光曾有一半明亮。
如果吊灯代表着活人与鬼……
不对。
温时淳转过身时，抬起的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603上方。
凌崇已经死了。
603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但是603门外的吊灯依旧亮着。
吊灯亮着……
602和607门外的吊灯也亮着。
602里是辛远和周舟。
607是门卫与宁杨。
603的灯亮着……
因为里面死掉的是玩家。
玩家不会变成鬼。
而606的婆婆变成了鬼，所以原本半明半暗的吊灯才彻底熄灭了。
等温时淳的视线再次回到604门外的吊灯上时，‘白殊’的目光动了动。
只有当活人变为鬼时，吊灯才会熄灭。
“白殊已经死了。”
……
604的前方，闻渊看着得出答案的弟弟，目光示意弟弟看向后方。
温时淳重新转向楼梯边的这堵墙时，这一次，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墙面时，这面墙也终于有了变化。
在那一瞬间，‘白殊’的眼中有一刹那的迷惘，他的唇边缓缓溢出一句话。
“我已经死了……？”
……
温时淳的眼前，墙壁消失的瞬间，一条向上的楼梯也应声出现在了他的脚边。
那一瞬间，白殊遗忘的记忆涌入脑中——
意识到弟弟出事后，白殊没有理会那个从办公室内走到走廊上责骂他的老板，他踏入了电梯，之后在写字楼外面看见了自己常搭的那辆巴士，道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少，没有出租车，青年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坐上巴士。
晚上人不多，他很快就能回到小区。
然后刚好在这一天，白殊乘坐的这辆巴士出事了。
……
之后一段记忆十分模糊，等到白殊再回到灵驿小区的门口时，亮着灯的门卫室里，门卫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那颗灰色的眼珠动了动，随后才缓缓道：“回来了啊。”
白殊茫然地点了点头。
好像忘记了什么，但是没有忘记白允还在七楼——
从那一天开始，白殊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亡了的事实，凭着要找到弟弟的执念，白殊的鬼魂留在了这个小区中，开始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固定的行动，然后在每个回到小区门口的晚上，想起白允还在楼上，又在每一个找不到弟弟的深夜中，陷入无尽的悔恨之中，等他再醒来时，已经又是另一个站在小区门口的夜晚了。
……
楼梯前方，温时淳看着眼前这截楼梯。
“楼梯会在鬼的眼前出现。”
“之前它不出现，是因为白殊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只有当他认清自己鬼的身份时，他才能够去到楼上。”
温时淳说出‘钥匙’时，闻渊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弟弟的身边，不经意道：“你知道阴阳眼吗？”
闻渊说话时，温时淳的视线看向了他，“那是什么？”
虽然这样问道，但是脑中自动出现了门卫那双一灰一黑的眼睛。
门卫能够看见白殊，他能看见鬼魂。
607门外的吊灯是亮着的，说明门卫确实是人。
而走廊的另一个尽头……
601门外的吊灯是彻底熄灭的。
不仅那位母亲是鬼，601里从未露面的男生也是鬼。
“拥有阴阳眼的人，通常会成为阳界守门人。”温时淳的身边，闻渊说话时视线看向了两人身前的这截楼梯，“像这条楼梯，它通往另一个空间，如果把上面那一层楼看作阴界，这一层楼就是阳界。阳界有守门人，对应的阴界也会有守门鬼。”
“另一只恶鬼。”温时淳听出了闻渊话中的提示，在他说话时，目光看向了左侧走廊的漆黑尽头。
只能是它了。
“上去吗？”闻渊开口道。
“嗯。”温时淳点头。
……
七楼。
宁杨跟着白允走入灰白世界后，有些惊讶这上面的空间竟然如此之大，在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上，宁杨跟着前方的男生走了很久很久，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停时，白允停下了脚步。
走廊里，白允推开了过道右侧的一扇门，这条走廊里有无数的门，在宁杨眼中，白允推开的这扇门与其他门并无差别。
只是等宁杨跟着白允走入门内后，在看清房间内场景的那一瞬间，宁杨愣住了。
“这是……”
宁杨的前方，走进屋的白允坐在了一张小桌旁边，男生的神情比之前柔和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惨白，他的目光落在窗户边的那棵豆芽盆栽上。
“这是我和哥哥小时候的家。”
宁杨的视线顺着白允的目光看向窗户，那是一个纸做的窗户，外面的白天和阳光都是假的。
注意到宁杨的打量，白允道：“这是门卫爷爷能做到的极限了。”
“门卫？”宁杨抓到了关键，“小区门卫？”
“嗯。”白允淡淡地应道。
“你……你还活着？你是活人？”宁杨的目光在这间房间中转了一圈，看见了一个老旧冰箱。
“嗯。”
又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但是在白允回答之后，还站在房间门口的宁杨忽然来了气，“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下楼！你知道你哥有多担心你吗！”
在宁杨的声音变大时，小桌边的男生皱着眉转过了头，看向宁杨的目光中多了一点别的情绪，而面对宁杨的质问，白允的声音低了一些，“我下不去。”
“什么？”听到这种回答，宁杨的眉头也皱得老高了，“什么意思？”
“不止是我，你也下不去了。”
宁杨：“！”
再听到这极其不吉利的话，宁杨几步走到了小桌边，在另一张小板凳上坐了下去，他的这个动作引起了另一边的白允表情微变，但男生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白……弟！弟弟！”宁杨坐下后，看着他对面的男生，一双眼睛又焦急又小心，“你说清楚，咱们怎么就下不去了？”
白允抬起眼眸，声音平静：“这是鬼的世界，我们是人，人下不去。”
“不可能！”
宁杨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板凳随着他的动作往边上移了移，而白允的目光也随着板凳动了，男生忍了又忍，最后说道：“你不要坐我哥的位置。”
“……”
在白允发话后，宁杨先看了眼自己脚边的板凳，又看向了小桌边的白允，哽住了。
这弟弟的关注点真是令他无措。
不过想着白允刚刚的话，宁杨忽然又松了一口气：“还好白殊没上来……”
而在他说完后，小桌边白允的表情又变了。
宁杨注意到对方的情绪变化，谨慎道：“怎么了吗？”
这又是怎么了。
他说错什么了吗？
既然人上来会被困住，白殊没上来不是好事吗？嗯……宁杨想了想，难道是因为白允想见白殊？
“害，你哥没上来是好事，不过你放心，我想办法带你下去见你哥。”
宁杨说完时，白允还是没有说话。
宁杨一见白允这表情，感觉稍微有些不对劲，这类npc他可见过太多了，一看就是还有别的隐情。如果换做平时，现在这种情况他自己能苟活都不错了，奇怪的是，因为白殊，宁杨连白殊的这个弟弟都自动纳入了保护圈。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宁杨本来想重新坐下，但是看了眼小板凳，想到白允之前的话，最后他选择往边上挪了挪，蹲下了，“白允，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才能帮你，明白吗。”
而在宁杨的对面，白允看着这个蹲在小桌边的陌生人，“我不需要帮助，如果可以，请你帮助我哥吧。”
虽然这样说了，但白允明显没有抱有任何希望，就像他之前对宁杨说他们下不去时一样，而宁杨显然也察觉到了白允的心灰意冷。
“弟弟你别这么消极啊，你哥都没有放弃找你。”
宁杨说话时，白允又看向了他。
“我能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足四十个小时了，在这之后，我就会死去。”
白允说到‘死’时，声音也很平静。
这道声音并没有停。
“看见外面的那条楼梯了吗，死去的人只有不断地往上走，才可以通往另一个人生。”
“回来，是不对的。”
白允说到这里时，宁杨想到了601的女人，这也是他和白殊之前的下楼计划，现在宁杨对着白允说道了：“对，等到601的女人下楼时，我们就跟着她一起下去。”
在他说完时，白允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在这1094天的时间里我没有试过跟着她下楼吗。”
“没有用的，我们只会回到七楼。”
白允很固执，宁杨不想跟白允做无意义的争执，他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个重要信息上，“你说四十个小时之后你会死，谁告诉你的，门卫？”
白允点了点头。
“这可不行……”宁杨沉思道，“你要是死了你哥得崩溃。”
就在这时，白允打断了宁杨。
“我哥……死了。”
而在白允说完之后，这间虚假的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什么……？”宁杨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音，仿佛他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白允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哥已经死了。三年前他赶回来找我的那个晚上，他就已经死了。车祸。如果不是我……”
他就不会死了。
白允的声音顿住时，那双放在桌下的手紧握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
“我哥他早就应该前往下一站了，却因为要找到我的这个执念而被困在了这个小区里。哥哥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他就永远看不见那条楼梯，永远……永远也去不了下一站。”
白允从小桌边站起身时，他走向了那扇纸做的窗户，男生将窗户前的盆栽抱起，里面只种了一颗豆子，已经发芽了。
这间屋子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但同时它们也透着虚假与自欺欺人的不真实感，除了这棵被白允抱在手中的盆栽。
白允看着手中的盆栽，只有它是真的，这是他和哥哥一起种的豆子，多亏了门卫爷爷，它才到了他的手中。
“哥哥每次找我的时候，我其实就在墙壁的另一边，我听到了哥哥的哭声，但无论我做什么，都去不到哥哥的身边。”
只能蹲在黑暗的楼梯上，流着毫无价值的眼泪，无论他说什么，哭喊着什么，哥哥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小桌边，宁杨在白允起身时就站了起来，他看着前方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背影。
白允……好像在哭。
“弟……弟弟你别哭。”宁杨用了好几秒钟才消化了白允道出的内容，老实说，在知道白殊已经死了时，他都想哭了，但是这样不行，“这样你就更要下楼了，这件事得由你去告诉你哥。他想见你，他的执念是你。”
宁杨说完时，房间里又安静了一会。
然后白允的声音才响起：“就算我下去了，我回到的世界也不是哥哥眼中的世界，你……和哥哥在的地方，不是活人眼中的世界。我不能活着下去，如果我活着下楼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所以你在等死？！”宁杨往前走了两步，“你想死后去楼下找你哥？”
“如果死了就能见到哥哥的话，我早就死了。”
宁杨劝阻的话还未说出，就被白允一句话打断了。
“什么意思……？”
“只有当鬼魂的执念是活着的人时，它们才有可能去到楼下，我一直和哥哥相依为命，可是哥哥……已经死了，所以就算我也死了，变成了鬼，我依旧下不去。”
已经没有活人能成为白允的执念了。
就像楼梯永远不会出现在白殊的面前一样，仿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在他误入七楼的那一刻起，他和哥哥就只能隔着一面墙，永远也无法再相见了。
……
这间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时，房间里的两人都在那一瞬间转过了身。
在看清来人时，宁杨和白允的目光同时变了。
温时淳看着房间里那个同白殊五官相似的男生，出声唤道：“白允？”
房间内，宁杨最先反应过来，甚至在看见‘白殊’的那一瞬间喜形于色，“白殊！”
温时淳走进这间屋子后，他的身后，闻渊也跟着弟弟踏入了这间室内，而在两人的对面，宁杨在看见这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陌生男人时，早将系统静音了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的副本中请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外援。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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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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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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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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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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