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章 九畴之令
雨落尽了，也残落一地骸。
一丝丝腥淡的空气刺鼻，在怪物堆叠之处。
花见败衣衫染透赤色，一踩一个血印，突然脚一软，跌跌撞撞去拉住宁修肃的衣角。
可他仿佛薄醉未醒，只是浅眠般打盹，躯身僵卧在夜色冥濛间，生动而安然。
“大反派，大反派……”
花见败坐地上开始哭，声音在风中颤抖，夹杂着哽咽和抽泣，尽管拼命地压抑着声音，却压根收不住。
应是秋雨般连绵不绝，几乎要被绝望的深渊吞噬，也许是心口短促而痉挛地了一下，他将衣襟攥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缕空灵稚气的声音缥缈出现，是一个异瞳少女，朝他走来。
“哇，你一个人打死这么多臭货啊？”
花见败唇齿直颤，抬眸去看说话之人。
她看上去莫约十三四岁年纪，身材却甚为矮小，穿着满是符文的织金枣红罗裙。
一头垂顺的长发到了脚背，就像从出生起就没绾过头发似的。
花见败才不管那么多，已然崩溃绝望地放声大哭，恨不得把这辈子的泪都哭尽了。
那个少女见他哭得伤心，似瞥见了什么，伸手要触碰那具逐渐冰冷的尸身，却被花见败一把推开：
“走开，不许碰！”
少女跌了一下，瘪了瘪嘴，“他身上有姐姐的气味，他见过姐姐。”
花见败也不知这个疯丫头从哪儿冒出来的，可现在他很难过，从小到大都没这么难过，以至于什么也不想理会。
“小哥哥，你没听说过吗？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他也不会醒啊。”
花见败闻言，也收不住嚎啕：“关你什么事！”
少女眨了眨眼眸，一紫一白的瞳孔满是灵动，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是小哥哥，你是在哭丧吗？我听说死人才用哭丧的，他又不是人，不用哭丧的。”
花见败趴在尸身上，哭泣逐渐高亢：“你这疯丫头，我爱哭就哭，别烦我！”
少女说着憋嘴，“你以为我想烦你啊，还不是因为我又离不开心诸之相，睡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能说上话的。”
见花见败不理会，少女说着叉腰，音色十分稚嫩：
“而且小哥哥你哭声太吵，我睡不着觉啦！”
“蛇精啊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揉着眼睛，试图止住泪水，但却无济于事。
“我不是蛇精，也不是疯丫头，我有名字的，我叫琉琉。”
花见败压抑的悲伤，被一时的愤怒冲淡了些，似乎理智也回来了一点。
他抽抽噎噎看向少女，“好，你说你在这里睡觉？为什么刚刚我一直没见过你。”
她莞尔一笑：“我归于心诸之相，生灭、一异、俱不俱、见诸相非相，故而你见或不见，皆是缘起缘空。”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乱不乱。”
琉琉蹲在他旁边，撑着下巴：“我是想说，小哥哥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去？”
“这地方我出不去。”
花见败脸颊上泪痕未干，说着眼尾一红，又是声音哽咽，大哭起来。
“如果大反派他还活着，一定能打开机括的。”
琉琉歪头看向那个躺地上的身躯，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那你把他叫醒不就行啦？”
“你说什么疯话！”
花见败双眸中哀伤不减，就像是不耐烦，有几分愠怒。
琉琉见他不信，瘪了瘪嘴，“在域界，真的可以把人叫醒的啊。”
花见败闻言怔了怔：“疯丫头，你说真的么？”
“但是你不让我碰。”
他抹泪，收了悲伤：“那好，如果你救得活他，我带你出去。”
“好啊，好啊。”
琉琉眨巴异瞳，欢欢喜喜拍了拍手掌，又停下动作看着花见败。
“但是小哥哥，我得借你一样东西？”
“什么？”
花见败不知她什么意思，见少女嘻嘻一笑，便朝宁修肃走去。
她先是凑近嗅了嗅，又把手伸衣襟里摸索着什么东西，看上去鬼鬼祟祟，哪里有半点救人的模样。
这令花见败修眉蹙起，道：
“疯丫头，你是在救人还是在干什么！”
少女摸索出一块青色的玉石，细长如同令牌，上面还刻着银色的符篆。
花见败觉得很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呀，天降了？还不到时间啊……姐姐还没找到，怎么回去……”
她自言自语一阵，完全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花见败气得不行，认为是遇到疯子诓骗来着，刚想上前。
不料少女双手结印，一面绕指纠葛，一面嘴里碎碎念叨：
“天青水青，白日黄尘。”
“外卦曰悔，诸法无相！”
“轰隆隆”地巨响，脚下一瞬开始波动气浪。
花见败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突然间，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只见四周的景象似乎都开始散开，然后聚拢，几乎是天地颠倒，成了一片混沌之态。
花见败目瞪口呆，这小丫头是个灵修，看上去还是很厉害的那种？？？
那一块青色的玉石逐渐浮动在半空之中，化作一道极为耀目的华光，蓦地冲向天空。
只听得“咵嚓”一声，一片惊涛骇浪般的景象展现在眼前。
抬首，有滚滚乌云而起，无数道耀眼的金色惊雷如蛟龙出海般破开云层，遮天蔽日，仿佛末日降临一般。
伴随咒竭响起，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扭曲，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进去。
花见败发现自己脚下也出现了耀目的青芒光斑。
“龙书鬼骨，九畴之令。”
“煞引为幡，所降灵逢！”
青色玉石上华光耀目，略微稚气的少女声音，竟然压住了雷声轰鸣。
花见败只觉劲风扑面而来，不由得眼前一黑，往后跌了去。
他也不知跌入什么地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疯丫头？？？”
他一时浑浑噩噩，只觉眉心传来剧痛。
“宁修肃？”
怎么回事，我在哪里？？？
心诸之相中本来满是尸体堆叠，这时淡淡血色渐起，青色玉石上青芒，如同磷色幽焰般化作风浪卷起，将沉睡之人的躯身卷入半空。
在幽幽磷色火光中，血色夹杂黑气，飞舞在空中写出血红色的符篆，化为迎风猎猎的幡阵。
“轰隆”一声巨响。
八面符篆所化赤红幡旗，从天而降，猛地插入地面。
有金色的雷霆电光破开幡旗，汇入那沉睡之人。
身外力道，撕裂四周空气，有一瞬，不知身处何地，不知生死为何物，缥缈虚空似无垠无尽。
“宁修肃！”
倏尔几声轻唤，略带水汽的少年嗓音，极为好听，就像是从幽旷之中传来。
他浑噩间睁了眼，眼前一片炽热金芒的化不开，却感觉四肢百骸快碎裂了，仿佛有无数股力量正在撕扯着他的身体，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此间的光芒。
花见败适才摔的太狠，疼得直咧嘴，半晌才爬起身。
只见眼前重影聚焦，这才在一片耀目的光芒下，看见了远处那个身影。
宁修肃正卷入一片雷霆之中，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那强大的力量劈成两半。
他骇然几分，大声道：“喂，疯丫头，够了吧？”
琉琉道：“小哥哥，还差一点，你不要影响我。”
花见败焦灼的攥起手指，他也不知这个疯丫头的话有几分可信，电疗的心肺复苏是科学，可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科学啊！
一盏茶，大概是一盏茶。
雷霆消散，幡旗也没了，心诸之相本就是幻相，适才所见和做梦似的。
宁修肃从半空跌落，花见败想也不想，忙不迭地要冲过去。
他刚刚移动腿脚，才察觉一阵小腿剧痛，忍不住一个趔趄跌地上。
就当他认为，宁修肃会摔得面目全非时，他竟然似一片秋叶般稳稳落地，顺势，接住了那一块细长的青色的玉石。
许是死而复生，连鳞片也敛了，看上去倒是神采奕奕。
宁修肃目光略过那个少女，看向了远处的那个人，染血的衣衫，已然很难分辨原来的颜色。
他脚步一抬，便到了花见败面前，朝他伸手相扶。
这才发现花见败眼角泛红，身子微微颤抖，清秀的脸上竟然满是斑驳泪痕。
“花护卫，你怎么也平地摔了？”
宁修肃不想让气氛沉重，有意调笑了一句。
花见败嘴里发酸，很多话都堵在嘴里，听见这句又气得不行，可最后竟然一抹脸，冲他一咧嘴，这表情似哭又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