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琰被关在一处极为偏僻的院子,听刘管家说是那日被绑回来之后,父子俩吵得不可开交,文远伯一气之下直接命人将他锁了起来。
周琰是文远伯的老来子,上头有三个姐姐皆已出嫁,生他时伯爵夫人遇上难产,几乎是从阎王殿前走了一遭,家里人自然对他百般的呵护疼爱,却不想养成了这幅无法无天的性子。
等他接二连三地闯出祸事、成了满京都的笑话,文远伯再想教育他才惊觉为时晚矣。这些年,父子俩时常斗气,府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下人们都早就习惯了。
文远伯也是个脾气急躁的,气急之下会禁他的足,可周琰这小子鸡贼的很,早已在房间各处设下机关,总之他爹有一百种方式将他困在家里,他就有一百种办法能逃出去。
而这次,文远伯也在和儿子的斗智斗勇中学聪明了,将他关进了四面都是墙的厢房,并派了一批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在外轮流看守,不到婚期绝不放他出来。
耿子昂的三脚猫功夫,对付外头的泼皮混混还成,面对一群个子武功皆在他之上的高手,愣是半分好处也没讨着过。
前脚耍小聪明溜出屋子,还没等他逃出这院门,后脚就被护卫四脚朝天地扛了回去。
他没有办法,只能绝食想逼,没有想到一贯视他为眼珠子的母亲这次也没有半分的心软。温行简与耿子昂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关了好几天,饿得头晕眼花靠在门边用烛台一下一下地敲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打死也不成亲……”
可不管他做怎么闹,门口的几个护卫始终保持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冷漠和无动于衷。
温耿二人跟随刘管家进后院的路上,刘管家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二人千万不要答应周琰的任何要求,最好连门都不要进,隔着门说几句便算了,以免一不留神被他给逃出去。
温行简也觉得是该给他一点教训。
隔着长廊,二人便听见了周琰有气无力的叫喊,不由地相视一笑,温行简幸灾乐祸地扬声道:“唉,想不到周大公子也有今天!”
里头周琰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眼眸登时一亮,扶着门板从地上爬起来,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兴奋道:“行简?温行简?好兄弟,我就知道你回来救我!”
温行简半真半假地揶揄:“这会儿知道谁是好兄弟了?平时和那群狐朋狗友厮混的时候,我们劝诫你的话你可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周琰急了:“我错了,我真错了行不行?都这时候了,你就别光顾着挖苦我了。快,你武功好,快帮我把门口那几个大木头打趴下!”
温行简慢悠悠地扫了守门侍卫两眼,根本没有动手的打算,反倒是将明月楼买来的点心递给了他们,低声道:“找机会给他送进去,若是他不吃,你们几个就分了吧。”
而后,他双手环臂,懒洋洋地斜倚在朱漆石柱上,对里头的人道:“别啊,我可不是来掺和你们伯爵的家事的,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什么喜酒?不行不行!我压根就没打算成亲?都是老头瞒着我定下的,根本不算数!”
温行简道:“为何不算数?你不是喜欢美人儿吗?我们都你看过了,那虞三小姐温婉动人、知书达理,是个沉鱼落雁般的美人,能娶她为妻,你赚大了!”
“两位哥哥,你们就别和我开玩笑了,你们还不知道我?我是贪图美色没错,可也就是嘴上说说,若真娶了那样一位回家,日日大眼瞪小眼,像我爹一样管束着我,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周琰急得直拍门跺脚,放低姿态地求道:“温行简!温小侯爷!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温行简无动于衷,耿子昂却笑道:“周大公子,我也觉得你该定定心了,别逮着机会就去外头喝酒赌钱,不是我多嘴,你如今在外头的名声也……咳咳,总之,我觉得伯爷和夫人是为你好,说不定成亲之后你就能成熟些呢?”
周琰可算看出来了,这二位根本就不是来救他于水火的,这分明是来替他家老头子来当说客的。得得得,连他最好的兄弟也改投敌军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说的轻巧,成亲这般好,你俩怎么不成?如果我没记错,耿夫人也催你好几次了吧?还有行简,你还比我大一岁呢,你怎么不娶老婆?”
耿子昂摸摸鼻子,有些心虚,“这不是,没遇上合适的姑娘嘛……总之,我们今天就是来看看你,至于逃婚,你就别想了。我们走了,你就安心做你的新郎官吧!”
得知他们要走,周琰跌坐在地上又哭又闹,“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我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曲音阁还有一大堆姑娘等着我过去听曲呢!你俩到底跟谁一边?我不管,今天你俩要是不救我出去就……就绝交!”
听到“绝交”二字,耿子昂与温行简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生出几分无奈。
这个周琰,仗着比他们年纪小,总爱撒泼耍无赖,一有不顺心就以绝交做威胁。从前也是太让着他了,这一次,温行简可不想由着他这么闹。
温行简站直了身子,认真道:“周琰,文远伯与夫人终归是要老的,将来偌大的王府还要靠你撑着,你也该收收你的玩心了,别动不动就使性子。还有……”
他靠近门边,一字一句地道:“男人,不能说不行。”
周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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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从明月楼出来后沈姒柔已经没了继续采买的心思,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便调头回了沈府。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她耳边不断重复的都是温行简方才的话。她读过书,自然也知他说的不无道理,识人凭心,流言蜚语勿全信。
可作为虞归晚的至交好友,她更希望姐妹嫁予良人,得一个幸福圆满的结局,而不是用一生赌一个未知的前程。
若是那位周大公子正如传闻那般不堪,她自问做不到袖手旁观,只是该怎么帮、帮了之后会落下怎样的后果,这些都是必须从长计议。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回了沈府,刚一踏进后院便听见远远传来一阵谩骂之声,说话的人语气刻薄,用词毫不客气,仔细一听,竟发现那声音是从她的槿园传来的。
沈姒柔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想着这又是出了什么事,连忙加紧步伐走了过去。
“你是什么身份?这槿园是你想进就能进的?我瞧见你好几次了,每每在院门口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打的是什么腌臜主意?莫非是个手脚不干净地老东西想遛进主人家偷些值钱的东西不成?”
说这话的正是钱蕙兰送来的丫鬟冬至,她站在石阶上斥责着什么人,姿态高高在上,眼里是满满的鄙夷和厌恶,仿佛在她对面站着的是什么无比肮脏可耻的东西。
可沈姒柔注意到,冬至面前只是一位衣着简朴的中年妇人,只因背影佝偻、裤脚都沾了草木灰才显得十分狼狈。
那老夫人沙哑着声音道:“小娘子你误会了,老奴在伙房做事,不是来偷东西的,只是听说九姑娘回来了,想来看看她。”
“笑话!你是什么身份,咱们姑娘可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告诉你老东西,赶紧走,再不走的话我就……我就一盆水将你泼出去!”
说着,冬至从门后端来了一盆脏水,作势就朝她泼去,老妇人笨拙地躲避,可到底是年纪大了,反应不灵敏了,仍是被脏水泼湿了鞋面。
然而就是这么一转身,沈姒柔彻底看清了她的面容,眉心重重一跳,当即呵斥出声:“住手!”
两人纷纷扭头朝这边看来。
冬至瞧见她回来了眼疾手快地收了空盆,指着老妇人跑过来告状,“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这个不知哪来的老婆子一直吵着要见你,奴婢怎么赶都赶不走……”
沈姒柔似是没有听见她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老妇人的脸,不确定地唤了一声:“秋嬷嬷……”
冬至愣住了,赶紧将没说完的话收了回去。
老妇人在瞧见沈姒柔的那一瞬身体猛地一怔,紧接着缩了缩脚,窘迫地用裤腿遮盖住湿漉漉的鞋子,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瞧着瞧着,湿了眼睛。
“九姑娘……”
秋嬷嬷声音满是疲惫和沧桑,一声“九姑娘”,话里藏了太多的心酸和苦楚。
沈姒柔走到她身前,瞧着她这一身狼狈的打扮,喉咙就像被刺扎了一般,疼得几乎说不出话。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年前照顾着自己长大的嬷嬷,怎的就成了这幅模样?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不知如何开口,沈姒柔哽咽许久,最后只是用帕子拭了拭脸颊的泪珠,牵起秋嬷嬷地手道:“嬷嬷,我们进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