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春乍暖
春来，乍暖还寒。
暖阁中燃了熏笼，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又点着数盏琉璃明灯，若有若无的香气与光华灯影交织在一起，使得屋中明暖如同白昼。
饶是这样，长青推门而入时，冷风顺着门缝溜进屋内，也带来了一丝寒气。
晴雯正低头专心打绣样儿，听到门响，抬头打了个哈欠，但精神似乎稍好了些。
她拈起银针，纤细的手指在绣布上轻盈地穿梭，每一针都落得精准无误。
绣面上的人物，眉目清朗，身姿俊雅，端的是一身的贵气，任谁见了都会赞声好，偏偏原主儿只看过两三眼，便用一句“不像”，给打发回来重做了。
偏生他白日又忙得很，只有晚上才有这么点子空闲，分派给她描刺绣样儿。
如此两三次，晴雯忍不住问：“大人，到底是哪里绣的不像？”
谢以宁眼皮都没抬，“人物重在传神，但是你绣中人物只有皮肉，却无神采。”
晴雯有些不服气，“刺绣可不比画像，画像也要人好几日坐在哪儿不能动，何况是刺绣这么费功夫的事儿。若是这么着慢慢绣，大人您得在我跟前坐上三五个月呢！”
“那边坐吧。”谢以宁微微一笑，翻过一页书。
“大人坐得住？”
“试试看，我坐不坐得住。”他很是气定神闲。
遇见这么挑剔又坚持的主儿，晴雯很难不怀疑他是公报私仇。
就这样，眼下已经是她绣的第七幅绣样儿了。
晴雯默默算着日子，若是自己再没有进展，别说得不了圣上的恩典，怕是连顾家的绣院也回不去了。
灯烛摇曳中，谢以宁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手上握着一卷书，除了偶尔翻动书页，倒是纹丝不动，很是配合。
刚进门来的长青瞧着，两人还是往日的情状，心中暗道，只怕今天又要守到深夜。
他轻手轻脚地将两个小掐丝盒子放在桌上，揭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碟子桂花糖蒸栗粉糕，又揭开另一个盒子，是两盏火腿鲜笋汤。
“大人，晴姑娘，夜深了，用些宵夜吧。”
说来也怪，自家大人从来没有深夜吃宵夜的习惯，倒是近来不知怎么了，日日吩咐厨房做些新鲜别致的糕点吃食来。
什么糖蒸酥酪、枣泥山药糕、奶油松瓤卷酥、藕粉桂糖糕、糟鹅掌鸭信、酸笋鸡皮汤、胭脂鹅脯、鸡髓笋、莲叶羹……各色各样的美食，变着法儿地上。
等他夜里送了来，自家大人只吃了两口也就罢了，倒是晴姑娘胃口好，总是吃了大半儿去。
这次也不例外，谢以宁放下了书卷，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只拈了一片桂花糖蒸栗粉糕，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晴雯则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一边赞道：“这糕点真是好吃，多谢长青了。”
“晴姑娘真是好胃口。”长青见状，笑着夸赞道。
谢以宁看着晴雯，见她吃得津津有味，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笑意。
他重新拿起书卷，但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一旁，半天也没翻过一页去。
长青有事要回，在一旁观察着自家主人的神情，打了好几个眼色，想要吸引谢以宁的注意，但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长青心中暗自着急，无奈之下，只得清了清嗓子，佯装咳嗽了几声。
“咳……咳……”
这次，谢以宁终于看了他一眼。
长青趁着他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那一秒，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说话。
谢以宁眼光一沉，心中明白长青是有要事相告，于是放下书，站起身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暖阁。
来到书房的里间，长青才敢低声回禀：“宫中传了消息，只说贾妃病重，那事怕是快了。”
谢以宁心中一凛，眉头微皱。
那事……他自然知道指的是什么。
近年来，荣宁二府的爷们们仗着祖上的荫庇，行事张扬，早已引起了朝廷的不满。
他沉思片刻，把玩着手中小小的一方银印，缓缓道：“这些年，他们确实做得太过分了。府中无人上进，只知铺陈排场，内里面行事又乖张，做了不少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怕是早已入不敷出了。”
“可不是，趁着贾妃的荣耀，还能支撑起这个架子，但也撑不了多久了。”长青附和道。
如今，宫中的贾元春缠绵病榻，府中的史老太君寿高年迈，也是多病，荣宁二府的靠山即将崩塌，这场巨变已是势在必行。
长青点头称是，又细细回禀了一些细节。
谢以宁听后，沉吟片刻，叮嘱了一些应对之策。
等到他再次回到暖阁时，已是三更时分。
暖阁内一片宁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打破了夜的寂静。
晴雯趴在绣案上，睡得正酣，绣线还绕在纤长的手指，几缕青丝随意散落在额前，增添了几分慵懒之美。
谢以宁轻轻走过去，低下头，小心地将绣线从她手中抽出，生怕惊醒了她。
月寒风轻，春寒料峭，但暖阁内却春意融融。
他缓缓俯下身，席地而坐，目光专注地落在晴雯的睡颜上。
月光与灯光交织，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睫毛正在轻轻颤动。
谢以宁静静地感受着她的呼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他伸出手，像是怕惊扰了她似的，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柔软的触感如同流水般滑过他的指尖。
这一刻，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好的梦境中，与世隔绝，只有他和晴雯，以及这温暖如春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