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旧人来

    到了正月底，天气和暖，刚过正午，袭人、麝月就带领小丫头们洒扫庭院、擦拭摆件，把怡红院上下打扫地干干净净。

    晴雯坐在榻上做绣活，看着这进进出出的人，叫住正在端水的穗儿，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花大姐姐说，下午宝二爷有客人来。”

    “这倒奇了，平日里宝二爷见外客，大多是去前边老爷的书房，轻易也不会让外人进园子里来。”

    “这位客人倒也不是外客，多少也算是咱们的本家——他是赖大总管的外甥，名字叫宁哥儿的。听宝二爷说，他小时候借住在外祖母家，小时候常和二爷在一起玩的。”

    这么一说，倒勾起晴雯一段往事。

    原来，晴雯小时候父母双亡，先是被拐子卖给了赖嬷嬷。

    赖嬷嬷见她机灵乖巧，便留她在身边伺候，取名小双。

    在赖嬷嬷的外孙宁哥儿幼时来府里小住的时候，两人还打过几回照面，那人和宝玉大小差不多，当年也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只不过，后来赖嬷嬷带着晴雯进了贾府，贾母尤其喜爱这个伶俐标致的小姑娘，开口向赖嬷嬷讨了来，赐名百灵。

    后来又赏给了宝玉，换名晴雯，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宁哥儿了。

    唉，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晴雯刚从幼年的记忆中缓过神来，又听到穗儿说出了一个惊天的大消息。

    “姑娘别告诉其他人。我听太太房里的彩云说，这位宁哥儿，就是太太给三姑娘相中的人家。”

    到了日斜时分，怡红院果真迎来了那位客人。

    晴雯隔着纱窗子往院子里瞧，只见门口显出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

    宝玉竟然亲自出门去迎，又携着那人的手，一面说笑，一面亲亲热热地进了屋内。

    袭人在外边安排布置，小丫头们井然有序地添茶、倒水、捧果子，麝月、秋纹和晴雯在里屋等着随时传唤。

    没过多久，传来两位公子在外堂谈天叙旧的说话声。

    袭人亲自为客人倒了茶，随后也来里屋。几个人和晴雯围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聊天，渐渐也说起了悄悄话。

    “平日总说宝玉是好的，只看今日来的这位公子，丝毫也不逊色，比前院的琏二爷还顺眼些。”

    “据说，这位公子的娘是赖大总管的三妹妹，长大后嫁给长安府谢家的嫡次子，离咱们这可远呢。”

    晴雯支起耳朵认真听，一声不吭。

    “听李嬷嬷说，原本谢家只是商贾出身，赖嬷嬷在许婚时，还老大的不乐意，没想到，那位谢二公子读书时用功甚勤，不到三十岁就考上了三甲进士，和咱们林姑娘的探花爹爹是同一榜呢！”

    这些她倒是知道的，只不过年岁模糊，当时年纪又小，很多细节都淡忘了。

    “可惜了，虽然同年考中，只是仕途不如林姑老爷通达，只在汴州一带做了七八品的小官。”

    “就连命数也短些，才四十岁上就一命呜呼了。膝下只有这一位公子，孤儿寡母熬到今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听鸳鸯姐姐说，他好像是来京城准备科举呢。”

    “因为过年，就一直借住在赖爷爷家里。”

    晴雯暗暗吃惊，没想到自己关在屋里没多久，竟然错过这么多热闹。

    “宝玉平日最讨厌为官做宰的人，竟然也愿意和他说这么久的话。”

    “听我哥哥说，赖大总管不喜欢这个外甥。”

    “再不喜欢，毕竟是亲外甥，就算关系再僵，到底……”

    “晴雯，续茶。”宝玉在外边喊了一声，这边围在一起咬耳朵的几人都是一激灵。

    晴雯忙抽身出去，绕过碧纱橱，提了茶进入。

    宝玉和谢公子面对面，坐在红漆床上的矮几两侧，正在品读宝玉近日做的诗文。

    宝玉正在一一解释作诗的缘由，那位宁哥儿沉默着，点头翻阅。

    就连晴雯进来，两人也未曾抬头。

    这边，晴雯端着海棠花式填金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青花银线提梁壶，泡好了一壶碧螺春。

    按照贾府的规矩，先给客人添上茶水，然后再给主人倒茶。

    晴雯进来后，只顾低头做事、走路，并不曾抬头观察。等到倒茶的间隙时，她才用心看了看这位久违的旧主。

    只见他眉目俊朗，腰背挺秀，肤色略显苍白，难掩读书人的气质，但是五官线条分明，比宝玉多了一分昂扬硬朗的英气。

    晴雯又仔细打量一下，看到他身着鸦青色流云纹长袍，顶上束着一顶嵌碧小银冠，腰间束着一条石青色云鹤纹宽边锦带，垂着墨色腾云纹香囊。

    整个人显得斯文俊秀，体面而不奢华。

    “咦？怎么，这个香囊……”晴雯一边看，一边心中疑惑，倒茶的手却忘了收回来。

    客人还没来得及出声，宝玉倒是眼尖，一眼看到茶水流到了客人身上，唬得“哎呦”一声，连忙站了起来。

    晴雯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只顾低头端详那个眼熟的香囊，不成想竟然把大半壶的茶水都倒在了客人的身上。

    所幸茶水不算太烫，只是客人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