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到宁王府,苏明墨坐在书桌边,手里捏着一本书,却半晌不见动静。
嘉易悄悄过来,压低声音对他道:“少爷,您书拿反了。”
苏明墨低头一看,手里那本《孙子兵法》还好端端握在手上,根本就没有拿反。
他皱眉斥责了一句:“谁准你拿少爷我开涮?”
“少爷您就对我凶吧!”嘉易委委屈屈地道,“宁王欺负您,您就一句话不说,嘉易就跟您开了个玩笑,还要被您责骂。”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苏明墨舒展开眉头,想起今日在宫里宁王让他道歉的事,又红了脸,“宁王也没有欺负我。”
“他还未欺负您?!”嘉易愤慨道,“上回他故意说您的画画得不好,要您重画,还故意借着教您画画的由头摸您的手!”
苏明墨脸更红了:“别、别胡说!”
“我没胡说!”嘉易道,“少爷,您不会是真想坐那宁王妃之实吧?那可凶险得很,且不说那朝堂局势不稳,宁王又不愿意与端王走得近。那他当如何?”
“太子若是成了,圣上本就是想借唐相的手打压皇后母家的,往后若唐贵妃上位,宁王从小被皇后教养,自然落不着好。太子若不成,那端王自然希望大些,可宁王是真看不到端王的示好,还是装不懂?前几天春猎回来,端王往咱们府上送了两把差专人打造的弓箭和几匹好马,全都被宁王原封不动退回去了。”
“我可听说,那两把弓箭都是出自西域工匠之手,端王是真上心了,宁王却不要。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算……就算退一万步说,宁王真的想靠自己,他最后成了……”
嘉易闷闷地道:“这古往今来,哪一个皇帝不是三妻四妾,您还是男妻呢,少爷您太傻了,千万不要对宁王动心啊!”
“是啊……他为何要这么做?”苏明墨自言自语。
为何不答应太后的建议,往宁王府再纳一个妾呢?
“少爷?少爷您听到我说的了没?”嘉易见他心神根本就没在正事上,忍不住唤了他几声。
“端王就算此时向宁王示好,往后他真有那么一天扳倒太子,你以为他就会放过宁王?”苏明墨放下书,盯着那封皮上的“孙子兵法”几个字,道,“狡兔死,走狗烹,这世上搬弄权术之人,无外乎如此,你岂知他送来的是蜜糖,还是裹着蜜糖的□□?”
“可是少爷,那至少咱们要明哲保身啊!”嘉易还想劝他,“咱可以作壁上观。”
“我心意已决,”苏明墨毅然道,“不论宁王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与他他绑在一条船上。不要再与我分析这些了,嘉易,我知道你聪明,那你应该能看出我心中所想。”
“我看不出来!”嘉易气道,“我看少爷你就是被宁王迷昏头了!”
他说完转身气呼呼地从苏明墨的房里跑了出去。
“嘉易!”苏明墨叫不住他,只得作罢,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何要这么做?”
当天晚上,皇后又另外召见了萧潜。
萧潜应召进宫,坐在皇后身边的椅子上,笑笑道:“母后缘何要这样问?”
“你就别与本宫打太极了,”皇后用未戴着指套的手指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先前本宫奉劝你上点心,多在你父皇面前表现表现,你为何从不听本宫的?”
“潜儿一直在听。”
皇后并不将他随口应和的话放在心上,又道:“你当知道,本宫说是调养身体,实则几剂汤药下去,身体都已经废了。”
她望向手边的案几,上面放着半碗白日里还没喝完的汤药。
“一开始,本宫真当圣上是为了本宫好,竟专门找太医帮本宫调理身体,直到本宫发现这汤药有异,已经迟了。”
“本宫一直在想,本宫的绫儿,会不会就是因为皇帝的一个念头没的。”
绫儿就是早夭的三皇子。
“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绫儿已经去了那么多年了,本宫发现陛圣上赐给本宫的汤药有异后,曾偷偷差人去寻了民间的几个名医,想找人治好本宫的身子。”
“可是圣上的汤药一剂又一剂送过来,本宫又忽然觉得,何必要再为他生一个孩子到这人世间受苦……”皇后说着,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潜儿,你父皇既不想让你坐上那位置,你何不就让他看着,别让他遂了心意,本宫自会帮你的。”
“多谢母后,”萧潜站起来道,“不过不必了。”
“为什么?”皇后抬起头看他,“你是当真没那心思?!”
“有,”萧潜道,“不过我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自己。”
说完他躬身向皇后行了一礼,从永安宫里退了出来。
从皇宫里出来,夜已经深了,萧潜行至宁王府后院,本想直接回自己房里,不打扰苏明墨,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不住步子轻转,往苏明墨的卧房走去。
轻轻推开房门,嘉易正在外间睡得香。
萧潜绕过他,悄悄走到苏明墨的床前蹲下。
苏明墨正睡得无知无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照亮了他下巴尖瘦的脸。
萧潜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庞。
苏明墨的腿寒应当是全好了,萧潜问过思贤,思贤说近来已不曾见过苏明墨泡药桶,后来帮他去药店补开的几味祛寒的药也已经被苏明墨收了起来。
现在他连睡觉都安稳了许多,再也不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萧潜的手覆在苏明墨的脸上,手指轻轻摩挲,感觉指尖下的触感柔软又细滑。
仿佛是在梦中察觉到萧潜的触碰,苏明墨竟下意识地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
萧潜内心一片温软,微微一笑,想了一想,低头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了一枚玉佩。
那便是上一世被苏明墨偷藏的那枚玉佩。
真的不值什么钱。
萧潜的娘亲生前留给萧潜的东西有很多,这玉佩算做一样。
中原人总是爱在腰上或者脖子上挂个玉佩,他娘亲就给他买了一枚。
当时她娘亲蓝鸢是这么说的:“这是中原人的东西,叫什么……同心结吧!”
“原本是有一对的,”她抚了抚玉佩上垂下来的流苏,遗憾地对萧潜道,“可惜才刚买来,其中一枚就丢了。”
她将那玉佩挂至萧潜的腰上,又接着道:“所幸咱们西域人不讲究这些成双成对的,没那么多规矩,以后你遇到心上人,就将这送给她,然后再补上她半个,就齐活了。”
“娘,”当时萧潜还小,眨巴着黑眼睛问她道,“就送这玉佩就够了吗?”
“你傻呀,娶媳妇当然要三媒六聘,咱们西域的宝贝那么多,就送这玉佩怎么够?”
蓝鸢耐心地道:“中原人讲究个意象么,你就同她说这是你娘送你的,祖传的,她定感动得要哭。”
“娘不是说不值几个钱吗?”
“这跟值不值钱有什么关系,小傻子!”蓝鸢轻轻弹了一下萧潜的小脑壳。
后来,蓝鸢去世后,萧潜觉得这玉佩此生该是送不出去了,意外丢了也便没再找。
“这是我娘送我的,”萧潜把玉佩轻手轻脚地放到了苏明墨的枕头边,照着她娘说的,补充道,“祖传的。”
反正他睡着了也听不见。
萧潜记得,上一世苏明墨曾言辞闪烁地问他:“王爷,这玉佩上刻的是什么?”
萧潜告诉他是同心结,苏明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提起。
现如今,萧潜想趁早把这玉佩交给苏明墨,免得届时真丢了,那便再找不着了。
“以后你想要什么,问我拿就是了,不用拐弯抹角的,只要我有的,都给你。”
说完他俯身,克制着在苏明墨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转身离开了他的卧房。
萧潜离开后,苏明墨倏然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枕头旁边放着的那枚玉佩,借着月光拿起仔细瞧了瞧。
想起萧潜刚才说是他娘亲送给他的,苏明墨的双颊渐渐爬上了红晕。
那不是王爷之前一直挂在腰上的吗?
他心想,那要好好藏着。
说完他珍惜地下床,将那枚玉佩放进床头的百宝箱里。
过了一会儿,他似是不放心,又爬起来,将那玉佩取出,揣在自己的胸口前,这才躺回到床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温润的玉佩还残留着一点萧潜身上的温度,从苏明墨的心口传来,让他觉得暖乎乎的。
可千万不能让王爷知道自己一拿到玉佩就高兴地揣着睡觉的事情,苏明墨心想,明天一早一定要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把玉佩放回到百宝箱里。
就这样。
要矜持,要矜持。
苏明墨在心里默默提醒着自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