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下埠桥村头
天湛蓝湛蓝的,一丝丝的白絮都没有。风悠悠地吹着连绵起伏的灰化苔草,像是踏上深碧色的海浪,朝着远方奔去。
一只白鹭在浅水湾走走停停,时而曲脖凝视水面,时而高挺脖颈注视前方。它是一只孤傲的王者。算了,还是实在点,它是有点神经质的白鹭,不知道它在这浅水湾里来回多少趟了。
哇,看,一只健硕的白鹭压着翅膀,低下身子,轻轻地落在呆鹭不远处,并向它小心翼翼地试探而来。而它呢?一个毫不犹豫地转身,留给对方偌大的白屁股不紧不慢地走远。
嗯,气得这个远道而来的白鹭振翅飞走,飞去了大草坪,扎进了成群结队的白鹭家族里头嬉戏打闹着。顿时,鸣叫声,振翅声齐齐作响。三四只白鹭乍然飞起,低空来回盘旋个不停。四五只白鹭振翅挥舞,脚掌不停搅动水波,撩起晶莹的水花,煞是好看,煞是清凉。七八只的白鹭却懒得抬眼皮,自顾自地立在水面欣赏自己曼妙的身姿,不声不响。
比邻的一片潭水更藏着故事,岸边的芦苇丛里掩映着一对蜜里调油的白鹭,它们相拥而眠,脖颈时不时扭动起来相互纠缠、摩擦……
“哞……”红岩石坡下不远处的草地,一头老牛呼唤着五只大小不一的牛崽。
“啪……啪……啪……”一块小小的瓦片在水面上跳了几下,“哗”的一声彻底归于湖底,去沉寂另一种人生。
黄刚百无聊赖捡着瓦片接二连三地弹进了湖底,高尚拿着赶牛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挥打着半人高的芦苇丛。
“董存瑞抱起炸药包……”红岩石坡下潭水旁传来读书声。是唐豆豆带着戴陈晨读新学的课文。等戴陈晨能独自顺畅地读通课文时,老母牛早已带着牛崽们躺在低洼地里凉快地打着盹,牛眼微微张开又轻轻合上,该是摸不准戴陈晨什么时候带自己回家去吧。
“那,我们做点数学题,省得你打瞌睡!”唐豆豆敲了敲戴陈晨的脑门,勤勤恳恳地教起了新知识点。
戴陈晨一脸羞赧,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蛋。他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早上五点就带着牛来吃草,吃了个把小时又带着它们回去交给爷爷犁地。中午又割下一担草,跌跌撞撞挑回家给它们当午餐。下午的活,牛干得口吐白沫,傍晚自然得带牛儿们走来这远一点的水草丰美的下埠桥村头吃个饱——这离码头不是很远。
“昨天搭船的乘客有16人,今天却只是昨天的一半,问,今天乘客有多少人?”
唐豆豆指着那个远远望去小得像四人座渔船的铁皮船说道:“算一算吧,别光顾着看我,我脸上又没有答案!”
“借你手指一用!”戴陈晨卑微地请求。
“滚,前几天不是叫你把乘法口诀背熟吗?”
“可这不可能是乘法啊,明显是减法啊!啊!”戴陈晨赶紧捂着脑袋揉了又揉,“干嘛又打我!”
“唉,是减少不错,但能不能用除法?”唐豆豆深深叹了一口气,总算明白何老师的苦处。
“明明可以减,为啥一定要除!我减法就能算出来!”戴陈晨抓起摇头晃脑走来的黄刚,快速地掰着手指数了16根,来回数了好几次,确信地说:“看,是8对不对,我们俩手指伸出来的加起来16,我8根,黄刚8根,刚好可以合得上。”
“二八是多少?”
“16啊!”戴陈晨脱口而出,下一秒他死劲地拍了一下脑袋,“我靠,我会啊!乘法口诀反过来就是除法啊!”
“要是船上下来了24人,没下来的人数是已下船人数的一半,问船上多少人?”
“额……额……要不高尚的手指借我用?我确定乘法口诀算不了这么大的!”
“要是没有手指,没有道具,还必须在有限时间里得出答案,怎么办?”唐豆豆一脸严肃。
高尚嘴巴里嘀咕着,眼睛一亮,答案已出来了,黄刚在一片小沙子地上比划着很快也出来了。只有戴陈晨垂头丧气,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硬着脖子说:“这数学,生活中哪里用得着哦!”
“用不着吗?以后你要真出去打工了,老板给你算工钱,需不需要数学?”
“那老板需要懂就好了,我拿工资的又不是发工资的!”戴陈晨这话一出就后悔了。
“哦,那就是说老板把你当傻子骗,你乐意你甘愿咯。或者说,你一辈子就给别人打工吗?没有当老板的机会吗?”唐豆豆失望地看着戴陈晨,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你好好想想真的只是放牛放牛,一辈子放牛吗?放了这么十几二十天的牛,你不觉得自己也像一头牛了吗?”
说完,唐豆豆落寞地转身抓起书包,把散落一地的草稿、书本、笔啥的一股脑地塞进里头,一言不发地往村子里走去。
“戴陈晨,别难过,豆豆的姥姥生病了,这几天,他也挺辛苦的,又不好受……”话没说完,黄刚拍了拍戴陈晨的肩膀,就向唐豆豆追去。
高尚留了下来,站到戴陈晨身旁:“豆豆为你的事找过何老师两趟,何老师说无能为力。然后,他就去找你爸,找了三次,你爸的话就越说越难听,说豆豆多管闲事,毛没长齐的兔崽子……有人生没人管的……”
“我错了……呜呜……”戴陈晨一把抱住高尚,脑袋捂在高尚的脖子里头呜咽地哭着,鼻涕、泪水黏腻腻的,让高尚很不舒服,但高尚没有推开戴陈晨,他隐约知道戴陈晨是不想拖累大家,不想大家瞧不起他……高尚用力地抱着这个晒得黑湫湫的好朋友,他再也不是那个皮肤白皙,心思简单的戴陈晨了!
“哞——哞——”
老母牛抬起头瞄了一眼戴陈晨这边,也许看得懂悲伤,它凝视了好一会,才在牛犊地拱动下站起身,默默地走过来,立在戴陈晨身旁,像是也要给他力量。即使牛犊子们再拱它玩,它也一动不动地陪着。
“嘎——”一群大雁从远空飞来,波浪一般涌来,又换化成人字从头顶一跃而过,渐渐缩小了,不见了……
白鹭,也披着余辉踱进了草原的深处。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方向去前进,似乎那目标不一定能被谁所知——但,一定有自己的归宿,天地总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