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会下雪,b市的居民纷纷等着欢迎今年来迟了的初雪。
隋清拉着行李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步履匆匆的人会不小心撞到他,互相道完歉后,他找了个歇脚的地方,泽一发消息说他已经到了,让隋清坐在大厅里等他。
即将要见到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见过的人了,隋清不免有些紧张,大厅还算暖和,他的棉服不如这里其他行人的厚,但也不觉得冷,只是手心有些冷汗。
心脏咚咚咚地跳着,有寒风吹进来,裹着他的裤脚,隋清抬头,一个身影狠狠撞进他的视线里。
记忆回到四年前的秋天,走廊上闹哄哄的,有女孩子趴在台子上和朋友聊天,有男孩子们的大声侃笑,有女孩子追着男孩子在走廊上打闹。
隋清扶着笨拙的黑框眼镜,微垂着头穿过这片热闹的走廊,他的眼神始终盯着地上的瓷砖,不肯移动一分一毫。
一艘艘轮船驶过蓝色的海洋,这里面出现一只不起眼的小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有人不小心撞到了隋清,力道不小,隋清猛的一个踉跄摔坐在了地上,黑框眼镜被甩了出去,屁股实在太疼了,他一时半会儿没能站起身,有人过来扶了他一下,应该是刚才撞到他的人。
那人道了歉,问他需不需要去医务室,隋清下意识抬眼看向他,好几秒,移回视线,继续盯着地面,头小幅度地摆动几下,是拒绝的意思。他看着被丢在角落里的黑框眼镜,小声问:“可以帮我捡一下眼镜吗?”
那人愣了下左看右看,转过头问他在哪,隋清指给他,拿到眼镜后再也没说一句话,走了。
有人撞翻了这只独行的小船,让他掉进了深不可见的未知的浩瀚海洋。
那实在是太耀眼的一个少年,连阳光都为他灿烂,他挡在隋清的面前,遮住了金黄色的光束,让阴沟里的老鼠瞬间无所遁形。
实在是耀眼的让他自惭形秽。
这就是他和泽一的初见。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天时地利,只是人不和。
“发什么呆,行李给我。”
嗓音一如从前般。
思绪被拉回,隋清还有些怔愣,泽一接过行李箱的扶手,另一只手扶着还明显有些呆愣的人的胳膊,带他出了机场。
机场外的天色黯淡,没有点点星光,只剩霓虹灯闪烁。
坐进车里,隋清才堪堪回神,车内明显只有他和泽一两人,汽车发动,隋清坐在副驾驶,快速看了他一眼,正过身问:“方喆没来么?”
泽一一只手打转方向盘,听不出是什么语气地问:“你很想他来?”
车内的温度渐渐上来,隋清有点热,松了松围巾,思考该如何回答。
泽一淡淡开口:“想也没用,被他爸妈叫去吃饭了。”
隋清想说“其实也没有想”觉得不太好,轻轻“嗯”了声。
车内一时无话,隋清突然感到有些难过,手指绞在一起,带着些许不安地问:“我来这里你是不是不高兴?”
是周一澜提议让他来b市,帮他安排酒店,是方喆高兴的说期待他来,泽一从始至终都只是问了五个字而已,只是五个字而已,自己就开心地以为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期待他的到来,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泽一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隋清抬眼看他,对上他匆匆瞥过来的视线,绞着手指。
“就是……我……”
“是我表达的还不够清楚吗?”泽一开口打断,不知道为什么,其实他每次和隋清说话的语气都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但就是会吓到隋清。
胆子真的只有兔子大,但还是比较像小猫,是一只胆子小的小猫。
“我很想你来,隋清,我很开心。”语气很认真。
隋清“哦”了一声,把脸缩进围巾里,偷偷地笑了一下。
夜色渐渐浓郁,霓虹灯显得越发耀眼,高大的建筑物上还有当下最火的明星的海报,旁边的led大屏幕上还播放着他的广告。
“酒店周一澜安排好了,一会儿你直接报名字就好。”
隋清的下半张脸还缩在围巾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车内又安静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十秒,隋清听见他问:“这两年为什么没有回q城?”
隋清很想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去?”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或是很久,望着被霓虹灯打穿的夜色,灯光被拉成一段虚影。
“我在那里”
“——早就没有家了啊。”
无数车辆疾驰而过,一辆货车摁下喇叭,鸣笛声刺耳,但隋清确定泽一一定听清了,因为隋清听到他依然很无情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或许是夜色给了他安全感,他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下,太阳穴轻轻抵着车窗,声音平静地讲述这一切。
“从有记忆开始,我的……爸爸妈妈就在无休止地争吵,十五岁那年,他们终于要离婚了,但我不知道,他们骗我说要带我去庆祝中考,其实是想丢下我,他们都不想要我,想逼我做个选择。那天在车上我很高兴,因为他们没有吵架,还以为是因为我考的很好,他们很高兴所以没有吵架,呵,结果在q城的一条路上,我们出车祸了,他们死了,我活了下来。”
“从医院醒来后,来了很多记者,很多很多,我快要喘不过气了,他们说得话我听不懂了,很难,那次之后,我患上了心理创伤,我惧怕别人的目光……我没有别的家人了,所以那里不是我的家。”
要说他爱他的父母吗?不爱,他从小到大没有感受过一丝温情,他一直知道爸爸妈妈也不爱他,因为他见过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
他见过,隔壁的小妹妹在雪地里玩耍,把衣服鞋子都滚地脏兮兮湿漉漉的,她的奶奶只是赶紧笑着上前给她裹进一个厚厚的棉袄里,再递给她一个糖葫芦或者棒棒糖。那明明是疼爱的笑容。
很巧的是,在隋清的最后一个字落下的下一秒,酒店到了,隋清下车站在路边,泽一把行李箱递给他。
两个人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就在漆黑的夜色中面对面站着,隋清垂眸看向地面,泽一垂眸看向他。
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入隋清的眼睛,片刻融化成水珠滑过脸颊。轻声说:“下雪了。”
一只大手伸出拇指轻轻抹去水珠,他轻声说:“是你哭了。”
是你哭了,不是下雪了。
话落,隋清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