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蓝水月
人群中让出一条路来，当先一人约莫三十五六岁，跟仇天青差不多高，双肩宽阔，手长脚长，一根粗壮的辫子甩在脑后，一双眼睛大而浑浊，眼珠上仿佛有一层灰蒙蒙的薄膜，两道极深的法令纹下面抿着一张又薄又宽的嘴。
一张阴翳冷酷的脸。
“你干的？” 这人的声音低沉冰冷。
仇天清一眼便看见了他脖子左侧文着的一只蓝色鲸鱼，跟在此人身后的四名男子，脖子上也有一模一样的鲸鱼文身。
海鲸帮。
广羊城是水旱的码头，海鲸帮起源于出海的船员，出海的渔民和船员认为鲸鱼会带给他们好运和平安，于是有人在身上文上鲸鱼的图案。经过多年的发展，逐步形成了海鲸帮。
近二十年来，因为得到了洋人公司的支持，海鲸帮已成为广羊城最大的帮派。
“海鲸帮，是海鲸帮的二老爷。”
“可不，那是二老爷的狗，要不我早就上去救人了。”
“唉，只怪那孩子倒霉。这年轻人恐怕也要遭。”
议论声四起，不少人担心仇天清会比那小男孩的下场更惨。
仇天清对二老爷的话恍若不闻，提高声音又问了一句：“有没有医生在这里？”
二老爷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牢牢盯着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年轻人。
旋即，二老爷的眉头舒展了，二老爷笑了。
下一秒，众人眼前一花，二老爷已站在仇天清身前，两人的鼻尖马上就要碰到了一起。
二老爷凛冽的杀气喷薄而去，仿佛择人而噬的恶鬼。一双浑浊冷漠的眼睛，好像已将仇天清看作一具尸体。
“找死。”
二老爷从抿着的嘴唇中吐出这两个字，左手五指并拢如鸟喙，如钢锥一般直插仇天清的心脏！
两人距离极近，仇天清眼看已避无可避，就在众人以为仇天清即将被洞穿心脏之时，一条赤红色长鞭如灵蛇般缠绕住仇天清的脖颈，硬生生将他拉开。
仇天清脖子上的长鞭宛如活物，在将他拉开后立即荡开，“嗖”的一声回到主人手上。
使长鞭的是名身穿红裙的鹅蛋脸少女，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五官十分精致，脸上却缺乏表情，犹如商店橱窗里的洋娃娃。
仇天清摸了摸脖子，向救了自己的少女微微一笑，一躬到地：
“姑娘好身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可仇天清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哪有半点刚刚死里逃生的人该有的样子？
那红衣少女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瞪着仇天清和二老爷。
看来我这救命恩人脾气好像有点大，仇天清心道。
“小七，先去救那个孩子。”
一个极为悦耳温柔的成熟女子声音从身旁传来，只见那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眉目如画，容貌极美。
她身穿黑色对襟高领衬衣，黑色长裤，外罩一件青白相间的披风，瀑布般柔顺的长发上绑着一个蓝色蝴蝶结。她一手按着剑柄，微笑着打量着仇天清。
“是神卫队的蓝水月大人。”
“蓝大人来了，这下子不用担心了。”
人群中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神卫队，成立于同治五年，负责广羊城内重大治安案件，不受巡警道管辖，仅听命于总督，如遇要案，有当街执法，先斩后奏之权。
第一任队长是蓝水月的父亲蓝忍。
蓝水月看向正在救治小男孩的白裙少女，那少女一手按在小男孩心口处，另一只手虚按在受伤的小腿上，手上发出柔和的白光。
那少女见蓝水月看了过来，随即点了点头，示意小男孩没有生命危险。
“朝廷有令，不准当街斗殴哦。”
这一句是对仇天清和二老爷说的。
仇天清仍是一躬到地：
“多谢蓝大人出手相救。”
二老爷阴翳的目光在蓝水月脸上转了几转，最终停在仇天清脸上。
仇天清微笑着缓缓竖起了中指。
二老爷脸黑如墨，杀意瞬间涌出，左脚微不可察地向后踏了半步，左腿微曲，宛如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杀意汹涌如潮。
蓝水月仍是一脸微笑地看着二老爷。
场中三人均是一动不动。
良久，二老爷低声说了个“走”字，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
“还有什么事？”二老爷问道。
蓝水月仍是满脸微笑，眉眼弯弯看不出一丝火气：
“二老爷的狗伤了那孩子，可还没处理完呢。”
此时那妇人也已转醒，正跪在受伤的儿子身前，紧紧握着儿子的手，浑身止不住地抖动。
二老爷瞥了一眼仍未苏醒的小男孩，冷声道：
“他得了大头病，这小孩本来也活不了几年，我的狗伤了他，但也被这小子给杀了。我的狗改装费就超过了三十两，三十两换他一条小命绰绰有余了吧。”
三十两换一条人命么？
少了么？
错。只怕是多了。
如果不是神卫队在这，这对母子的命加一起，也值不了半两银子。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野草。
“按朝廷律例，当街伤人致人伤残者，杖八十。二老爷纵容恶犬伤人，当同罪论处。二老爷，你说怎么办呢？”
二老爷眉宇间煞气更浓：
“蓝大人真的要为一个害了病的孩子对付海鲸帮吗？”
“海鲸帮”三个字咬得极重。
二老爷朝身后一瞥，朝那妇人一努嘴。
一个海鲸帮帮众从怀中摸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抛到那妇人的身上：
“喏，收着。”
那妇人低着头，双手捏着银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浑身颤抖不已。
十两银子就买了自己孩子的双腿乃至性命，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如果不接受这银子，等蓝水月等人走后，等待她和孩子的又会是什么下场？
对海鲸帮而言，捏死这对母子要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甚至会不会有比死更恐怖的事情等着这娘俩呢？
蓝水月伸出白如莲花、嫰如凝脂的手掌，眉眼弯弯地对二老爷说：
“不够哦。”
二老爷目光扫过众人，又朝那跟班点了点头。
那跟班极不情愿地从怀中掏出一张二十两银票，放在蓝水月掌中。
蓝水月看都没有看那张银票，依然笑望着二老爷。
又一张二十两。
蓝水月还是一动不动。
“你要多少？”
“一百两。海鲸帮财大气粗，二老爷不会一百两都拿不出来吧。”
二老爷怒极反笑：
“我要是不给呢？”
蓝水月丝毫不以为意，仍是眉眼弯弯，笑容满面：
“当街斩杀哦。”
“你有这个本事吗？”
“二老爷可以试试哦。”
二老爷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了五十两银票。
蓝水月握着银票，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浅浅，一会儿去巡警道衙署，让他们安排两个人，多留意下这对母子。以后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咱们也好知道。”
这话是说给海鲸帮听的，日后若是去找这对母子的麻烦，神卫队不会袖手旁观。
仇天清心中暗暗叫好，救人需救彻，太多大侠只管初一不管十五，救完人后拍拍屁股走了，没有任何善后的举措，事后被救的弱者往往会遭到更凶残的报复。
二老爷瞥了一眼被钉死在地上的杜高犬，高声道：“两位今天的好处，海鲸帮记下了。”
说罢带着四名帮众转身离去。
蓝水月将银票塞在那妇人手中，对治疗小男孩的少女道：“小七，你和浅浅先带着他们去莲塘街的医馆找苏医生，我随后就来。”
说完，蓝水月转身，微笑着上下打量着仇天清，又看了看躲在人群中的龙傲天：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了我在这里？”
“去拿枪的时候。”
“你凭什么确定我会出手？”
“蓝大人承继父亲遗志，以佑护百姓为己任，蓝家是我们广羊城百姓的定心丸和守护神，深受广府百姓爱戴。蓝大人将门虎女，不愧乃父，必定不会任由海鲸帮欺凌弱小。”
好极致的马屁！真是酣畅淋漓、登峰造极的吹捧！
龙傲天忍不住竖起他那坑坑洼洼的大拇指。
学吧，你就学吧，没想到仇师傅竟然还有这等本事，仇师傅虽然脾气不好，但仇师傅活儿多，活儿全。
蓝水月愣了一下，瞪了仇天清一眼便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