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赵濯月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仰头看着他，抽回手在他肩头气愤地锤了一下，“你怎么这么记仇！”
她以为谢彦只是在逗她，毕竟自己故意说完那句话时，不知是因为过于肉麻，还是潮湿的雨丝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是她盯着谢彦的眼睛，从中看不见一丝笑意。漆黑的眼瞳里，只能照见她自己的身影，她看到眼睛里的那个女子，娇嗔的笑靥逐渐变成了今早见到的那株莲，唇角的弧度渐渐倒下，消失不见。
她心中忽然有种恐惧，惶然地抱住他，“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她察觉到长公主听她说话时飘忽的眼神，以及走廊上声响，瞬间就反应过来，长公主并不是只要她一个人来。
长公主有意引导她提起谢彦，说出那些话来让他听见。赵濯月想要套长公主的话，而长公主也在故意套她的话，她故意说不信任谢彦，让长公主放松警惕，如实说出计划，而长公主早已安排好把谢彦落后一步叫来客栈，叫他听见只言片语。
赵濯月心中暗恨，她怎么就没想到，长公主把持朝政多年，哪里能够轻视。
即便她后来说出真心话，可那样刺耳的无心之语，在他听来，是不是也会伤心。
“夫君……”见他不说话，赵濯月焦急地踮起脚，想要凑过去亲亲他。
可谢彦似乎早就预料到她这套撒娇的本事，退后一步，目光依旧辨不出情绪。
他越是沉静，赵濯月越是害怕。
“我听见了。”
明明他只要听完了全部的对话，就不该生气才对，但赵濯月的心揪了起来，着急要解释。
“形势所迫，我才故意说给姑母听的，夫君，你不会生气了吧？”
她紧张地看着他，语气急切又轻柔。
谢彦摇了摇头，“我不会生你的气，”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紧闭的窗牖，垂眸淡声道，“我送你回去。”
赵濯月心中不安，却也顺从的点了点头。这里是长公主的住处，多说不便，今日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她也有些难以接受。
雨丝飘飞，马车辚辚。
赵濯月盖着披风坐在车里，心事重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掀起帘子向外望了一眼，有些惊讶。
“这是去哪里？”
怪不得没有来时的道路那么颠簸，这分明不是出城的路。
侍从答道，“禀公主，谢大人说去茂园。”
是最开始他们来宣州时，吴团练安排的那座园子。
木棉在门口撑伞等着，见到马车停了下来，撑伞小跑过去。
她笑嘻嘻地搀着赵濯月下了马车，打着伞，往园子里走，小声感慨，“可算不用在那瀑布底下住了。”
穿过影壁，赵濯月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几个侍从搬着箱子进来，忙忙碌碌，唯独不见了谢彦的身影。
她觉得怪怪的，问木棉，“你什么时候来的？”
木棉如实答道，“今早娘子走了之后没多久，长公主派人来，说是也要请谢大人进城一趟，大人叫我们收拾东西，全都跟来了。”
叫住一个侍从，问谢彦去哪儿了。
侍从说谢大人还有事要忙，叫公主不必等他。
月洞窗前可以看到满园的葳蕤繁花，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呈现一种灰蒙蒙的颓色，风渐起，雨幕横斜，飘进门槛内。
赵濯月凝望着这外面的景色，心中愈发忐忑。
早晨渐渐减弱的雨势到了夜晚忽然猛烈了起来，刚过了亥时，忽然间急风骤雨，夜空中发出幽咽似啼的声响。
廊上留了几盏风灯，不住的摇晃，顷刻间被吹灭了数盏。
谢彦解开淋湿的披风，穿过垂花门，踏上了长廊。
他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
可以说今日下午，从客栈回来后，他一直在躲着赵濯月。在客栈时，她急忙沿着他的踪迹找了过去，眼里的惊喜慢慢因为他的冷漠而变成了惶恐，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从她口中亲耳听到那些话，他有种深深的失落感。
谢彦走到房门前，推门的手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离京前，我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他，我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是如何遇到姑母的……”
耳畔不断响起赵濯月平静的语气。
他有些鄙夷自己，这些事情，难道他不知道吗？她原本就不愿意信任旁人，甚至早在六年前，就彻底放下了对自己的那一点点喜欢。
他一直坦然接受的，为什么今日从她口中听到，就接受不了呢。
南下一行，叫他终于得到了她的心意。
长公主问赵濯月，他凭什么心甘情愿帮她？
谢彦抬头，看沉沉夜色里的风雨交错，檐下汇集的雨水簌簌落了下来，再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可能在旁人看来，他就是这么可笑吧。
他相信赵濯月此时此刻是真的心里有他，但他不敢去想，她心里装着那么多事情，譬如今日他故意冷待她，让她忐忑不安，可如果此刻走进去，要和她说公事，她会怎样？
或许根本就忘了下午的不愉快，或许忽然就变了脸色，严肃起来，要认真商量公事。仿佛……什么都无法牵制住她的目光，那双美丽的眼睛，只是短暂地在他身上停留。
他垂首靠在了廊柱上，任由风雨打在背上。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惊喜道，“夫君，你回来了？”
赵濯月欢喜地跑到他面前，忽然看到他臂弯里的披风和身上淋湿的衣裳，皱了皱眉，明白过来，他早就回来了，却没有进屋。
萦绕在她心头一整晚的惶然不安再次涌了上来。
谢彦却只是嗯了一声，从她身边经过，径自回了房间。
赵濯月疑惑地跟了进去，关上门，看到他正在从箱子里找换洗的衣裳，赶忙凑过去替他从柜子里拿出来，“我帮你拿。”
“多谢。”
她闻言一愣，觉得他越发古怪。
从早上送她上马车时就不对劲了。
他要去沐浴，赵濯月急忙拦住他，仿佛一刻也不能等，要问个清楚。
“你到底怎么了？”她挡在浴房门口的门板上，看着他凝重的表情，“从今早开始你就不开心了。我知道，是姑母态度的不好，慢怠于你，可你也知道了她的目的，她有她的考量和打算，要利用我替她拿回权柄，不是故意针对你。”
谢彦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了，我没有生气。”
“可你分明就在生气！”她不解，却又不忍心跟他吵架，依照她的性格，能胡思乱想一晚上却等不到他的解释，已经是极限了，“你有什么不满尽可说出来，是我下午说的那些话伤到你了吗？”
他忽然变了脸色，“我说过几遍了，没有生气。”
语毕，抬手将她拉开，“不早了，你先睡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
灯烛的火光跳跃，风声呼啸，谢彦从浴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床上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安静的侧身面朝墙壁，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熟睡过去。
他放轻手脚走过去，轻轻吹灭了灯，放下床帐。
借着淡淡的夜色，那窈窕的身影平静入眠，呼吸也轻柔，仿佛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他忽然有些自嘲，看吧，果然是这样，她根本不在乎他的心境。
听着她绵长平缓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风雨声，谢彦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开始在想，赵濯月是怎么这么快就睡着的。他嘴硬不肯跟她解释，当时她明明很着急，眼圈红红的，眼看都要急得跺脚了。
他翻了个身，面朝她，心里有些不满，也有些故意要引起她的注意似的，悄悄把手搭在了她的腰上，贴着里衣的下摆钻进去，在她背后作乱。
见她没有反应，也没有醒来的迹象，干脆凑过去把她圈在了怀里。
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良久，他忽然觉得怀里的人在压抑的抽泣。
谢彦一下子慌乱起来，手忙脚乱把她转过身来，却看到她脸上挂着泪珠，枕头湿了一大片，好像早已经醒过来默不作声哭了许久。
她抽噎着，抬手重重捶了他一下，嚷道，“谢彦，你混蛋！”
“你出去，我再不也不要理你了。”
谢彦任由她胡乱打了几下，也不疼，伸手替她擦眼泪，却被她无情挥开了。
“不用你假好心，你生气也好不生气也罢，我都不管了。”
谢彦收回手，垂眸凉声道，“是，我生气了。”
说完，他忽然压了上来，紧紧抱住她，在她脸上胡乱亲吻着。
赵濯月挣扎了几下，躲开他的亲吻，愤愤推开他，“别碰我！你要是不说清楚，别想动手动脚。”
他停了下来，埋首在她颈窝，重重地喘息。
“我骗了你，今天一整日，我都觉得心里不舒服，不只是因为长公主，也不是因为你说的话。”
“你说离京前不相信我，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从去年秋天重新遇到你开始，我就对自己说，不怪你，你有你的苦衷，我若是真心喜欢你，就不应该把这重重的恩怨都积攒在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娘子身上。”
“上天待我不薄，叫我如愿娶了你，重新得到了你的喜欢。”
他抬起头，静静望着她，眼神里却像是江水潮涌，终于开口道，“可我重新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很难过。”
“我也是人，也会因为你的冷待伤心……会委屈，会忐忑不安，就像今晚我故意不回来面对你，你心中所想一样。”
“我说这些，不是出于报复，叫你尝尝同样的滋味，毕竟是我用尽手段得到了你，也不曾觉得你欠我什么，我只是不确定……”他眼里的江水深沉，变成了溪流潺潺，柔和下来，带有几分委屈和讨好。
“月娘，在你心里，我占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