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赵祺扶着城阳从不远处走来。
脚下软绵绵一层落叶,山林小道,肉眼分辨不清路上的石子与坑洼。
谢彦一道侧身看向来人,修眸泉流,认出了来人是德王世子,跟在他身侧的一抹茜红裙摆,应当就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城阳公主。
不知为何,心底隐隐划过一丝不愉快,谢彦收回目光。
裴云泽亦皱了皱眉,到底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向前几步迎上去。
“世子,公主。”
赵祺摆了摆手,面上有轻松笑意,“你我年少相识,何必拘礼。”
说罢将目光望向亭下身姿挺拔立于原处的谢彦,微微眯了眯眼睛,又看向裴云泽。
裴云泽只好为其引见,“不知世子还否记得,这位是在下表兄,谢彦。”
谢彦上前来,不疾不徐见礼,面色冷淡,显然不愿与这二人多言。
赵祺与城阳乃是明晃晃的秦王党,不与他二人有私交也是避嫌。但谢彦分明注意到,赵祺方才相隔甚远便喊出了裴云泽的名字,语气表露出一份亲近,他少时与裴云泽这个表弟关系亲近,知他的性子温吞平和,家教甚严,从来不曾与赵祺有什么交集。
那么赵祺的这份亲近感就显得有些刻意为之了。
更何况还有旁边这位城阳公主不加掩饰的打量。
谢彦很难不注意到,城阳公主从一开始就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赵祺轻微碰了碰妹妹的手臂,笑道,“还未恭贺怀雅兄,当真是凤凰涅槃,如今身为副使,年轻有为,前程大好。”
“不敢。”
城阳观察他许久,当时匆匆一瞥,又在夜色下看不分明,方才她与哥哥从后山小道转过来,两个年轻人站在八角亭下,她的目光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谢彦。虽是个背影,负手而立,却很好与裴云泽区分开来。
如今走近了,头顶枫林稀松的叶间倾泻下来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玄青的圆领襕袍,襟口的银白连云纹微闪,就连革带也极为讲究,材质上好,颜色与衣衫相配。眉目深邃,清隽端方,若不是相比身旁的裴云泽多了些肃杀的挺拔,任谁也想不到他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年轻武将。
是了,哥哥说,谢彦少年卿相之才,也曾是个读书的贵公子。
可谢彦似乎跟看不见她这个人似的,于是微微有些不满,秀眉轻凝,当即问到,“谢副使,当日你随秦王哥哥献俘归来,含元殿前本公主曾见过你,怎么,今日不向本公主问安,是忘了不成?”
赵祺心里叹了口气,抬眼看谢彦的脸色。
谢彦却微微一笑,“臣不曾记得见过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不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赵祺只好出来打圆场,安抚气呼呼的城阳。
“城阳,怀雅兄初回京,当时匆忙,即便见过又怎知你身份。”
“这还不好认,宫中只有本公主一位公主,怎么会分辨不清身份。”
城阳愈发觉得谢彦不识抬举,她本就疑惑他为何不站在秦王哥哥这边,眼下气恼,心想这人当真是眼高手低,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广平侯世子吗?
气氛有些尴尬,本就不熟的几个人站在这里,只凭赵祺一股子圆滑拖住。
先问了裴云泽如今在工部如何如何,又问了府上小公子何时周岁礼,把裴云泽问的一头雾水,这才把话题重新引到谢彦身上,刚要开口,谢彦却推辞殿前司有事要忙,先行离去。
眼看人走远了,赵祺也没能想出一句话来挽留。
城阳倒是松了口气,忍着不满却又被谢彦身上那股气场压制,不好发作,现下拽了拽赵祺的袖子,想要回去。
赵祺全当没看见,拐着弯问裴云泽。
“……怀雅这些年不知经历了多少困苦,我等闲人当真难以想象,不过方才见他不减少年风采,“微微挑眉,放低声音,”不过怀雅兄今年应当二十有五了……如今简在帝心,可是要托付令堂说一门婚事了。”
这话随铺垫了许久,裴云泽却终于听明白赵祺来意,他分明与赵祺不相熟,却被他拖住聊了许久,再加上城阳公主……
裴云泽感到有些无奈,赵祺当真找错了人,以为谢彦回来能与裴家亲近,故而来这里打听这些,怕是动了些心思给谢彦和城阳公主搭线。
眉心跳了又跳,思忖如何说才能周全。
他知道,谢彦万万没有倒向秦王的意思。
忽而想到了当年他问过谢彦的那些话。
斟酌片刻道,“世子难道忘了,我表兄他曾有过婚约。”
跟二公主有过婚约,就别动心思再给城阳公主搭线给谢彦惹麻烦,赵祺应当听懂了吧?
赵祺对这个回答有些愣怔,待会城路上,城阳一路沉闷闷的不想说话,还在想方才谢彦不给她面子的场景,人倒是真的好看,可怎么总觉得他对自己有种莫名的敌意。
赵祺也不语,皱眉想裴云泽说的话。
谢彦曾有婚约,是说洛阳道观里那个。
且不说谢家九年前败落,如今物是人非,就算是九年前,谁会相信谢彦真的会娶那个麻烦回来。
他从不曾把那位二公主放在眼里,这么些年,似乎人人都把她忘记了。
城阳忽然好奇,“哥哥,方才观那个谢怀雅,当真看不出他半点落魄过的样子,身上的衣衫、配饰都如此讲究,比哥哥你还要精致些。我瞧他虽未婚配,身边也少不了侍奉的女人。”
这么想着,心里暗暗将他与郑二比较,总算是挑出刺儿来,郑二洁身自好这点,谢彦就比不上他。
赵祺摇头,“他流徙在外,身边哪来的什么女人?当年倾心于他贵女不胜其数,也不曾见他轻佻行事。”
“那他那婚约呢?当年是哪家小娘子与他定过亲,这些年过去了,怕是早就另嫁他人了吧。”
城阳说着说着,啧啧两声,不自觉感叹起世事无常来。
赵祺觉得那件事不值一提,哪里会有人真的把洛阳那位当回事儿,随口嗯了一声,继续想其他事。
城阳却非要问个清楚,“是哪家小娘子?”
赵祺叹了口气,他分明感觉妹妹对谢彦只有好奇,万万没有男女之情,于是有些懊丧,漫不经心随口回答她的话。
“太子胞姐,道观里那位,”想了想又解释来由,“听闻是早些年孟皇后和谢夫人指腹为婚定下的,哪里能算作真的。”
马车原本平稳的行驶在路上,辘轳不知撞上了什么,车内二人俱是身形一晃。
城阳耳边依稀回放着方才那句话,有些不敢置信似的,抓住哥哥的衣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你说谁?”
赵祺刚稳住坐好,想斥责几句驾车的随侍,却见妹妹神情有些凝重,忽而想到了了什么。
太子,赵濯月是太子的同胞姐姐啊!
“是洛阳道观里那位,太子同胞姐姐,二公主。”
城阳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血液仿佛滚烫了起来。
东宫太子的姐姐,圣上亲生的女儿。
她被指责鸠占鹊巢的那位。
她曾是谢彦的未婚妻是吗,那么如果不是了,太子会不会后悔破坏了自己与郑二公子的姻缘。
原本的可以结为姻亲的人站向东宫对立面,赵恭会不会气得跳脚?
长安至洛阳七百多里路,眼下将要入冬,赵濯月乘着马车赶路,只待在车里,行事低调,前头几辆车上押送着布匹,一行人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商贾。
行至弘农一带,天气骤然冷了下来,木棉坐在车里替赵濯月缝斗篷上的毛领。
穿针引线瞧着就不靠谱,没缝几下手上便戳出了几个血珠。
木棉懊恼不已,“早知道今年天冷得这么早,就该提前备下。”
赵濯月轻轻抚过雪白柔软的毛领,有些好笑道,“快别缝了,就你这手艺,再缝上几下都要染成红的了。”
木棉摇头,“要缝,”抬头对着赵濯月笑,“娘子生的肤白,便是整日在外也不会晒黑,冬日里穿毛领的狐裘站在雪地里,煞是好看。”
雪地,木棉忽然掀起侧边的帘子,看向夕照下的天,有些不寻常的昏暗。
“说起下雪,娘子,我怎么觉得今年有些反常,还未到十一月里,便有些要下雪的预兆。”
她们不紧不慢行在路上,远比正常赶路晚几日回到洛阳,这一路上傍晚的天色越来越昏暗,乌金西坠时,也不再有云霞,落日余晖都显得愈发暗淡。
赵濯月勾起唇角,“是啊,天色有异,不寻常。”
木棉一愣,觉得娘子仿佛知道些什么。
赵濯月见她走神,自己接过斗篷来,想要自己缝制。
“娘子,还是我来吧……”
木棉心惊胆战地看赵濯月一脸沉重,纤细的水葱般的手指捏住细细的银针,迟疑的下手。
缝了几下她便放弃了。
“这些活儿,还是等回去叫木兰做吧。”
收起针线,赵濯月认真总结。
“你我都不是能当贤妻良母的这块料,女红什么的,想都别想了。”
木棉点点头,听到片外面扮成商贾的侍从传话道,“娘子,前头到驿站了,再往前的话还要行大约半个时辰有客栈,要如何安排?”
话音刚落,寂静的官道上骤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赵濯月眸光微动,“驿站吧,今日就在前头歇下。”
木棉将准备好的路引交给侍从,请他先去驿站交涉。
马车行的不快,那阵疾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仿佛在车外慢了下来。
车壁被扣响,外面的侍从见状停了下来,纷纷戒备,暗中握住了刀柄。
来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仿佛没有察觉到危险,对车里压低声音道。
“娘子,我家主子有几句话想问您,可否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