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灭口

    柳如烟的左手搭在宣纸上，一动不动。通常情况下，她的手指会在笔杆上轻轻滑动，缓慢而坚定地在我铺好的宣纸上留下墨迹。

    但是，现在情况特殊。

    自从捕快离开之后，整座宅子都笼罩着一层阴霾。这里静悄悄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就好像望心别业的一位住客去世了，虽然我从未见过春花姑娘，但我对她的离去感同身受。我们在很多方面都很相似，这种相似程度超乎我的想象。

    所以在晚膳之后，我把柳如烟带到书桌前，而不是像往常一样，指导她做一些简单的恢复训练。我知道王妈妈不会同意的。我站在柳如烟身边，尽管我还在衣服外面罩了一件对襟褙子，但我仍然紧紧地抱着双臂。虽然暴风雨已经过去了，但它留下了一股湿冷的寒意，透过窗户渗透进来，让她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正好，书桌旁边放着柳如烟之前写过的那几张纸。其中有两个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姐姐。

    “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春花姑娘害怕你姐姐？”

    柳如烟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的光芒。然后，她写道：

    这不是谎言。

    “你姐姐已经死了，如烟姐，”我说，拉紧了身上的褙子。“人死之后，魂魄就会去往阴曹地府，根本不会留在阳间。所以，你最好想一个更好的理由，来解释你和春花姑娘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写字。”

    柳如烟无法掩饰她的惊讶。她努力想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那张表情丰富的脸庞却出卖了她。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右眼皮不停地跳动，仿佛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把眼睛瞪大。

    “你是在把你的故事告诉她，对吗？”

    柳如烟敲击了两下桌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失望，因为我不是她唯一信任的人。我一直以为自己很特别，柳如烟选择我，一定有某种特殊的理由。现在，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者告诉周捕头？”

    柳如烟慢慢地写道：

    必须保密。

    “是谁决定的？你，还是春花姑娘？”

    春花。

    “是谁先提出，要把你故事写下来的？”

    柳如烟没有示意我帮她换行，而是再次写下了春花的名字，和上一次写在一起。

    春花春花。

    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锦儿告诉我，春花姑娘一直对柳家发生的惨案念念不忘。她说，这可能是春花姑娘愿意来照顾柳如烟的原因。如果这是真的，那她想要听听柳如烟的说法，也就说得通了。

    “所以，是她买来了笔墨纸砚，对吗？”我说。“她想让你把一切都写下来。”

    柳如烟又敲击了两下桌面。

    “你愿意吗？”

    柳如烟沉思了片刻，她的脸上露出了我熟悉的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当她开始动笔的时候，她的回答和我预想的一样，冗长而散漫。这进一步证明了，她写给我的内容，都是事先写好的，可以说是第二稿。

    起初，我并不想谈论那些事情，因为那些回忆让我感到痛苦。但我喜欢写字，所以我答应了她。

    “你准备了多久？”

    几个星期。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我还是问道：“所以，你写给我的内容，也是写给她的？”

    在写下其他内容之前，柳如烟敲击了两下桌面。

    还有更多。

    “还有多少？关于你和刘之远的事情？”

    柳如烟继续写字。她不慌不忙地写下了一个字，清楚地表明了这个答案的重要性。

    所有。

    “你是什么时候告诉她的？”

    柳如烟不需要思考，就写下了答案。

    她离开的那天晚上。

    我的胃突然一阵痉挛。春花姑娘知道了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凶手是谁，他是怎么做的，以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就在她知道这一切的那天晚上，

    她

    跳崖了？

    我应该是这么想的，因为周捕头也是这么说的。但这感觉不对，像是一个谎言。相反，另一个词语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遇害了。

    这就是残酷的真相。

    这不可能是巧合。

    “春花姑娘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保密？”

    柳如烟写道：

    说了。

    然后，她又在这一行后面加了三个字。

    她很害怕。

    我又看了一眼放在书桌旁边的那些纸张，柳如烟在上面写下了对不同问题的相同答案，我想到了其中一个问题。这是我早该想到的，但我当时可能太害怕了，所以没有勇气去问。但现在，我已经无法回避了。

    “柳如烟，你真的认为春花姑娘是自己离开的吗？”

    我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那是解读她所有情绪的关键，即使是她试图隐藏的情绪。这一次，她甚至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感受。当她敲击桌面的那一刻，悲伤的情绪笼罩着她的脸庞。

    不。

    “你认为她是跳崖自杀的？”

    又一次敲击声，我的心跳也随之加速。

    “你……”我吞吞吐吐地说道，我的喉咙突然因为恐惧而变得干燥，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觉得春花姑娘的遭遇，是因为你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吗？”

    柳如烟敲击了两下桌面，证实了我最担心的事情。

    她认为春花姑娘是被人杀害的。

    在这种可怕的意识中，还夹杂着另一个更加微妙的想法，这是我之前在书桌旁的那几张纸上看到的。

    “春花姑娘是怎么处理你们写下的那些内容的？”

    柳如烟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她帮你把整个故事都写下来了。”我想起了我和柳如烟写下的那些内容，它们现在和柳如烟的药瓶一起，放在我床下的暗格里。如果春花姑娘和柳如烟写了几个星期的字，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任何痕迹呢？书桌里的每一张纸都是空白的，我在柳如烟的房间里，以及我自己的房间里，都没有看到任何写过字的纸张。“那应该是一大摞纸，春花姑娘是怎么处理它们的？”

    柳如烟的回答——她把它们藏起来了——对我来说毫无帮助。

    “你知道她把它们藏到哪里去了吗？”

    这一次，她的回答更加具体了一些。

    在她的房间里。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春花姑娘的房间现在是我的房间，而那桩凶杀案的真相，就隐藏在那里。

    这个真相，也许正是导致春花姑娘遇害的原因。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缓慢而痛苦。我帮柳如烟擦洗身体，更衣，然后把她扶到床上，一边做着这一切，一边安慰自己，也许我们都错了，也许春花姑娘真的是跳崖自杀的，也许她内心的绝望已经无法控制，也许这只是望心别业的悲剧故事中的另一个悲伤篇章。

    或者，她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所以才被人杀害的。

    我把传唤丫鬟的铃铛放在柳如烟手边，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仔细地搜查。既然春花姑娘的所有东西都留在了这里，那么，她和柳如烟写下的那些东西，也应该还在这里。至于究竟在哪里，我毫无头绪，但我决心要找到它们。

    我从梳妆台开始，把春花姑娘的衣服都拿了出来，直到每一个抽屉都空空如也。我甚至检查了梳妆台的后面和下面，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接下来是床，包括床底下，以及床垫和床板之间。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我的那个暗格。我用床头柜上的钥匙打开暗格，检查里面的东西。几张写满字的宣纸，还有六个药瓶。

    然后，我检查了书架，心想那些纸张也许藏在春花姑娘留下的那些书里，我又检查了浴室里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但都一无所获。

    我最后检查的地方是衣柜，因为在我来的那天晚上，我已经仔细地检查过一遍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检查了春花姑娘的医药箱，翻遍了她衣服的口袋，还检查了地板上那个曾经用来装书的空箱子。

    我站起身来，擦了擦衣服的前襟，看着箱子旁边那块干净的地板。和我的衣服不同，这块地板上一尘不染，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放在那里，直到最近才被搬走。在我来的第一个晚上，我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并没有多想。但现在，我不禁想知道，那里曾经放着什么东西，以及它是什么时候被搬走的。

    我仔细地观察着。那块没有灰尘的区域是长方形的，如果不是因为边角是圆形的，我可能会认为那里曾经放过另一个箱子。

    但这说明是别的东西。

    比如，一个藤箱。

    春花姑娘是一名护工，她对这份工作轻车熟路，我们只需要一个箱子，用来装衣服和随身物品。

    我的情绪暴躁起来，我立刻跑到杂物间，找到一个藤箱，然后把它搬回房间。我深吸一口气，把它放在那块干净的地方。就像那件衣服一样，虽然不是完全吻合，但也足够接近了。

    当我把藤箱从衣柜里搬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件事，我的情绪再次飙升。

    藤箱的提手上，有两个金属环，用来固定把手。

    每一个金属环的形状和大小，都和我在露台上发现的那块弯曲的金属片差不多。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就好像望心别业终于支撑不住，要沉入大海了。我震惊地意识到，春花姑娘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个藤箱。

    那个藤箱里，也许就装着柳如烟写下的，关于她家人遇害的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的真相。

    现在，它和春花姑娘一样，消失不见了。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沿着楼梯往下走。我注意到楼梯间的裂缝变大了，它现在已经贯穿了整面墙壁，而且，还有一条新的裂缝从它旁边延伸出来。对面墙上也出现了一条新的裂缝。照这样下去，整个楼梯间很快就会布满裂缝。一想到那些蜘蛛、飞虫，以及粘在皮肤上的蜘蛛网，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来到厨房，径直走到阿奇身边，急切地说道：“阿奇，我需要你的帮助，春花姑娘遇害了，她没有跳崖，她是被人杀害的！”

    阿奇放下手里的活，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敢肯定，她是被人杀害的，而且，我认为我知道凶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