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变
隆冬时节，冰封雪覆，此时节官道上人少马稀，唯见一辆青布帷幔的清油马车缓缓向平京城方向驶去。
从车中探出一只中年女子手，轻挑车帘，这手富态圆润，手心指腹处却有些厚茧。
通过衣袖的款式布料，通晓此道的人一眼便可判断出，这是京都权贵人家的一名管事婆子。
这便是京都永昌伯府家的伯夫人身旁的刘妈妈了。
刘妈妈扬声问道：“今晚在城门落钥前可能抵达？”
车夫回答道：‘回刘妈妈的话，这雪天路滑，马车跑不快，若是赶路不停，应该可以赶上’
只是话音未落，只听嘶鸣一声，马蹄打滑，惊马了。车夫吁的一声拉紧缰绳堪堪停稳了马车。
车内扶着窗棂的刘妈妈咒骂道：“这遭瘟的马，早知如此不灵光，合该拖出去喂山里的大虫，何必跑这趟差事。”
这话有含沙射影之嫌，车内还有两名妙龄女子，从打扮和坐位上不难区分出是一名小姐和丫鬟。
丫鬟绿珠有不忿之意，正要起身发作回嘴，却被小姐按下，小姐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小姐便是永昌伯府家的二小姐，冯雨师。
冯雨师轻拢了一下散开的鬓角，轻轻柔柔回道：“刘妈妈莫要动气，这雪天路滑，马蹄打滑确实难以避免，不若先在附近留宿，明日一早再启程回京。”
冯雨师从箱笼中拿出一瓶药酒，示意绿珠递给刘妈妈“这药酒对跌打损伤有奇效，烦请刘妈妈收下吧”
话毕便安安静静得整理乌发。
刘妈妈接过药酒，看着冯雨师发髻归拢后露出的清丽绝尘的脸，
心里暗暗道“合该夫人这般不喜二小姐，将其送至山庄五年，这般艳光四射，清艳卓绝的容貌身姿，若是久在京都，恐怕早就声名远扬了，哪里还轮得到大小姐京都才名之盛？”
刘妈妈心里松了一口气“夫人怕是多虑了，这二小姐久居山庄，脾气性子怯弱好拿捏，才艺礼法也是半点不通，这样一个空有美貌的花瓶如何与大小姐竞争？”
刘妈妈揉了揉腰，刚才差点人仰马翻，到底是有些拉伤了，
心里想道“这路面结冰，若是再打滑，自己这老命怕是要交待一半在路上，左不过半日光景，明天再回府也能赶在大爷回来前进府。”、
面上却不显，问车夫道“这马一路平安无事，怎地突然惊了？”
车夫老老实实回答道
“今日一直在赶路，这马不得休息，又未用粮草，马匹疲累，这官道又用了融雪之法，此时雪水交汇，马蹄难免打滑。”
绿珠咕哝道：“这几日太阳正好，也不知庄子上的果干那些农户是否知道拿出来晒晒…”
刘妈妈听了这话，心念电转，问车夫道“明日地面冰雪能否完全融化？”
车夫看了看天空和地面回答道 “虽是冬日，这几日太阳正好，且官道用了融雪法，明日定是全化成积水了”
刘妈妈道“也罢，去霞光寺吧”
霞光寺正在不远处半山腰上，因秋季枫林尽染，霞光万千而得名，是京都人士秋高气爽游玩赏景的好去处。
冬日里虽人烟稀少，但山路却被沙弥打扫的一干二净。一行人径直去往霞光寺。
寺庙里的小沙弥将他们一行人带去后院西院，这里是供平时的女眷香客休息的院落，车夫随车马自然歇脚在外院。
冯雨师和绿珠休息在靠南一间，刘妈妈和随行丫鬟冬桃，冬云休息在靠北一间
丫鬟绿珠将包裹放下便熟稔检查门窗，一圈完毕后“小姐，门窗完好，可销紧。”
冯雨师点了点头，自然落座圆凳，轻轻拨亮了烛火。
绿珠那边迅速铺好了床铺，转身过来将桌面茶具挪开，打开包裹，将自备的茶壶茶盏和干粮一一摆开。
出门在外，冯雨师和绿珠早已习惯自带一切入口之物。
“小姐，这茶水凉了，我去问个沙弥再重新烧开”绿珠拿起茶壶正要动身
“不必，这霞光寺今日恐怕还有贵客登门，莫去了，免得撞上。”
“小姐怎知？”
“冬日路面冰封，连官道积雪都未消融，这通往霞光寺的山路却已经清扫干净，大殿里的香炉，蜡烛和蒲团也是干净簇新，
给我们带路的小沙弥也交待了晚间莫要走动离开西院，以免被僧人冲撞。我看是怕冲撞了东院的贵人吧。”
“即使如此，为何不直说？”
“直说岂不是失了体面？”冯雨师轻啜一口茶水，被炭火熏的发困的头脑，被凉茶一激清明了一些。
“小姐为何让我趁刘妈妈挑开车帘时用暗器惊马？”
“因为……入城前我得解决那些跟来的东西啊…”
绿珠脸色一变，似凄惶，似愤恨，“小姐，是我没用…我对那些东西束手无策”
冯雨师捏了捏绿珠手指“不必自责，外祖父把你送到我身边，你陪我这两年，我不知有多开心呢，
况且你身手了得，京都城中，有几家贵女的贴身丫鬟如你这般厉害呢”
冯雨师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从中拆开拿出一包蒙汗药递给绿珠，“将这个混入刘妈妈他们三人饭菜中，今夜她们不能清醒”
绿珠接过药包，门口传来了叩门声。
“何人扣门？”绿珠问道
“寺庙的晚斋放置门口了，两位施主烦请自取，小僧告辞了”只听见小沙弥离去的脚步声。
绿珠将饭菜取进来放置一旁，无声的冲冯雨师点了点头，动作轻若鬼魅，自去下药去了。
不消片刻，绿珠悄无声息的回来了“这一日赶路未曾停歇，加上蒙汗药，今夜刘妈妈她们便是炸雷也不醒”
“只是，小姐为何在马车上不让我发问？
小姐在山庄久居五年，这伯府除了逢年过节送些吃喝用度的细软，从未派人询问过小姐一二，如今突然派管事嬷嬷来接回府，定是没安好心。”
“既然知晓她们居心不良，何必再问？
我那个婶娘，平时最是知礼节懂进退的，五年前，她能光明正大将我送进山庄，
现如今，自然是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将我接回去了。”
“真是不明白，明明大爷和夫人远在泉州，小姐你一人在伯府却也碍到伯夫人的眼了？…”绿珠喃喃道。
“绿珠，恐怕我父亲和母亲要回来了…”
“所以？伯夫人才匆匆派人来接？”
“嗯”冯雨师手中把玩茶盏“七年前我父亲平遥关大败后自请戴罪立功去除泉州海盗之患，
海盗早成气候，福广一带饱受折磨数载，却无平定之法，所有人都认为我父亲不过是选了一条必死的求生之法
，婶娘这才安心的用八字不合不宜家宅的方法将我送至山庄，对外还称是我为双亲祈福，真真是心慈极了”
冯雨师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微笑。
冯雨师轻轻倒扣茶盏，不紧不慢道“绿珠，这些事回府后慢慢再说”
突然外院传来阵阵马匹嘶鸣声，紧接着是嘈杂的男子交谈声，参杂着搬动箱笼的声音。
距离较远，声音遥远不真切，冯雨师却了然，恐怕是贵客已至。
冯雨师捏着绿珠的手“今夜随我行事，避开东院，莫生波折。”
说罢吹灯睡觉。
子时末，霞光寺一片寂静，万籁无声。只听西院院落中有悉悉索索的沙沙声，
似乎是什么东西在雪地上滑行过，这声音靠南边卧房越来越近，直直逼近停在冯雨师卧房门前，却突然消失不见。
须臾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二小姐，二小姐，醒醒呀”却是刘妈妈的声音。
绿珠睁眼摸出匕首一气呵成，刘妈妈早已熟睡，门外似鬼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