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倪梦X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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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父母爱情
倪梦在女儿的订婚宴上, 才彻底找回了人生的锚点。
因为并非正式婚礼,倪苏和路乘风采取就近原则,订婚宴就办在北京附近的一个海岸度假区。他们包下了整个度假区, 在沙滩之上办了一个订婚派对。
他们没有宴请太多宾客,除了双方近亲, 就只有彼此的密友。
但即便如此, 倪梦还是在订婚宴上看见了许多的熟悉面孔。
萧曼如一家三口, 靳川和钟杳父女, 导演徐风和焦思琪, 综导谢蜀阳……似乎女儿入行后, 合作过的伙伴们都被邀请在列。就连她参加综艺《我们的餐厅》中认识的厨师李树仁,也都被邀请到了订婚宴现场。
而且, 诸如萧曼如和靳川这些与自己同辈的友人, 都非通过倪梦所邀请。
他们都是女儿自主邀请, 他们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前来。
倪梦这才发现, 和连初心都弄丢的自己不同, 女儿一路走来,几乎没有弄丢任何生命中的重要之人。
绵长浪漫的海岸线上,倪梦看见女儿挽住她的少年,步步行步步笑。所有的亲朋们都在恭贺祝福这对新人, 他们被圈在中心, 于悠扬动人的乐声中起舞。
足尖点点细沙飞溅, 少女群袂飞扬,奏响了最悦耳的夏日序曲。
高温也无法掩盖这对新人之间的热烈,此情此景,倪梦不由想起了自己的从前。
她想起了自己和于安的相识,想起于安向自己求婚时, 也是这样一个夏日。
汗津津却又甜蜜蜜。
当年的倪梦和女儿一样,也是从偏远地区走出来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她小小年纪便做了北漂,没什么文凭,没多少技艺。因缘际会之下,她经人介绍去剧组送盒饭,然后,她得到了此生的第一个演戏机会。
倪梦还记得,自己是反串演了一个小太监,因为够机灵,导演还给她分配了一句台词。
而就是这次的龙套客串,从此,她便和演戏结下了不解之缘。
倪梦
对演戏萌生了极大兴趣,反正在厂里打工也就拿那么点儿微薄的工资,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能苟活。她便索性在剧组驻扎下来,开始了自己的演艺生涯。
那时的倪梦才14岁,她凭借一腔孤勇,还真在影视基地混得风生水起。
不到一年,她便遇见了恩师张正祥,得到了第一个电视剧女主角的机会。这是大满贯张正祥导演,唯一一次拍摄电视剧,而倪梦凭借此片红遍大江南北。
16岁,倪梦如愿登上电影大荧幕,饰演古代一位风情万种又心狠手辣的细作舞女。而也是在演绎这部电影之时,她遇见了还在做执行副导的于安。
于安是贫苦单亲家庭供养出来的大学生,他母亲早逝,由父亲一手养大,也是从逆境中走出来的北漂。
他比倪梦要大五岁,两人相遇时,于安已经21岁,大学快毕业已经在剧组实习。
当时的倪梦已有大热的电视剧作品,而于安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生,哪怕他是电影剧组的副导演,但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两人相比,倪梦已是锋芒初现的星星,于安只是站在地上抬头仰望的万千普罗大众之一。
于安原本更崇拜当年的电影天才新星萧曼如,但剧组镜头中的倪梦鲜活而灵动,却令他一见钟情。
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女孩能够在镜头中美成这样,教人移不开眼,给予你以无限灵感。
与倪梦共处剧组的这段时间,是于安灵感最丰沛的一段时光。以至于后来,他和倪梦在一起后,他都还常常告诉她,是她点亮了他的事业与人生。
但最初的于安,是傻气笨拙且内敛的。
他喜欢倪梦,却因为他们的差距过大,只敢默默关注与仰望,万万不敢惊扰了她。
于是,从第一部电影拍摄起,倪梦便每天都能收到一位忠实粉丝的来信。
这位粉丝和普通影迷很不一样,他除了表达对她作品和演戏的喜爱以外,他还会和她探讨有关镜头表达,有关表情解析,甚至会和她聊经典作品的解读。
比起影迷,倪梦觉得这个人更像一位,与自己意气相投的笔友。
她因此保持了与这位名为“念梦”的粉丝保持了联系,也因“念梦”这个名字或昵称,她以为对方同样是一名女性。
每个星期一,他们都会交换一封信。
渐渐地,他们除了聊作品,也会开始聊一些自己的私人生活。
倪梦知道了对方是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知道了对方是编导专业的学生,她更觉得彼此有信心,甚至约定将来有机会可以合作一部作品。
于安也知道了,倪梦因为萧曼如的声名鹊起,压力非常的大。
她是电视剧底层出身,不像萧曼如家境优渥、电影资源丰沛,而且又有天才光环。倪梦连她和萧曼如正在共同竞争一部电影的事,都告诉了他。
而这一次的竞争,倪梦输了。
17岁的倪梦,才刚刚走红,就遭遇的劲敌和人生的第一个低估。萧曼如的团队非常强大,她们类型相似,都是明艳动人的演技派,各类资源重合非常大。
倪梦最终败在了资本手中。她不仅错失了最佳电影的参演机会,她还痛失了广告代言和杂志拍摄机会。
这是倪梦事业中的第一次滑铁卢,她的心情一度跌倒谷底。
但正是这个关头,磨砺一年的于安,拉到了投资,要开始导自己的第一部戏。
收到倪梦诉说低谷彷徨的书信这天,于安在出租屋里不知来回踱步多少圈,抽掉整整一包烟之后,他才终于做出那个决定。
于安坐下来,以最快的速度奋笔疾书了一封回信。然后,这次他没有贴邮票,他亲自带着信封和剧本,去往了倪梦给出的收信地址。
以书信来往一年的两人,终于见面了。
倪梦永远不会忘记,八月流火的天气,于安却将自己套得极为严实。长袖衬衫扎在西裤之中,脚上还蹬一双黑皮鞋。男人穿得正式又一丝不苟,而他的头发却似乎因坐了长途汽车,飞翘起半边。
倪梦当然是认识于安的,毕竟他是她第一部电影中的执行副
导演。而且,去年他还在自己恩师张正祥的组里,也担任了副导演。
张正祥和她提过,说于安是很有才华和潜力的导演苗子,还说过要介绍他们认识来着。
因此,看见于安的第一眼,倪梦尚未反应过来。
她忍着笑意,颇为惊讶地问:“于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穿成这样,不会是在为新戏做准备吧?”
于安立刻便涨红了脸。
他些许慌张地理了理衬衣袖子,又拨了拨头发,紧张地问:“我看起来很奇怪吗?”
“没。”倪梦含笑说,“就是看起来会有点热。”
她心中还想着笔友“念梦”的回信,无意多留,紧接着便又道:“于导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还有点事。”
话毕,她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愿,抬步便走向信箱。
而于安就默默跟在女孩身后,看着她在信箱里烦躁。
他深呼吸一下,又深呼吸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将那封根本未寄出的信递出:“倪梦,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倪梦回头,看见了于安手上由“念梦”寄来的信。
她几乎是立刻蹙起眉头,一把夺过信封,不悦地质问:“于安,你有没有家教?为什么要私自翻我的信。”
八月的烈日之下,于安的脸便涨得更红了,他看着女孩的眼睛,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对方都已与他擦肩离去,他才忽而转身说:“倪梦,因为‘念梦’就是我!那封信没有贴邮票,没有被寄出,我想要见你,所以亲自送来了!”
倪梦的脚步猛地一顿,她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
她第一反应是反驳和质疑:“你怎么可能是‘念梦’,你又怎么会知道‘念梦’?!”
与笔友念梦的来往,是她最私密的秘密,她根本不曾与任何人言说过。
于安心下稍定,他一步步走到女孩身边说:“因为我就是他,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证明。”
为了证明,他甚至开始背诵这封回信的内容:“倪梦,我已阅你来信。低谷期的
确难熬,但正因有了这些低谷,人生的其他甜蜜才越显珍贵和快乐。你我都是从低谷中走来的人,你要相信,未来再如何低沉,都绝不会比往昔更艰难……”
他在写信时,因为怀着暗恋的情愫,文字便充满了文艺矫劲。眼睛读起来还算正常,顶多是有些文艺腔,但像现在这般念白出来,却万分的文绉绉又傻乎乎。
倪梦只听了两句便知道,这正是“念梦”的风格。此时此刻,于安当面这样大喇喇地读出来,她突然觉得尴尬羞赧又不可置信。
她看着眼前,些许滑稽又充满紧张的男人,始终无法相信他居然会是那个细腻柔情的“念梦”!
“打住!”倪梦叫停于安,仍不可置信地质问,“于安,你是不是还偷看了我的信?”
她细心地注意到,这封信其实是没有封口的,她将这个当做是抓包于安的证据,对着他亮了出来。
于安急急地解释:“不是,那是因为我写信前就决定了要来见你。我太迫不及待,太兴奋太紧张,所以才忘记了封口。如果你不相信,我记得我们的每一封书信往来内容,我都可以背给你听!”
“第一封,是前年年底,你刚进入《格子间的女人》剧组。我写信说,‘倪梦小姐,冒昧地打扰您。但我太高兴了,实在想要亲口告诉你。就在昨天,我在剧组见你一面,成为了您最忠实的影迷……’”
“第二封,是去年年初。我感到了自己的冒昧,随信寄来了一本你当时很喜欢的《乞力马扎罗的雪》。我在扉页上写:‘你已在乞力马扎罗的山顶’,祝永无懊悔与遗憾。”
……
于安居然真的一封封的信回忆讲述起来。
被宣之于口的这些内容,是倪梦辛劳之余的犒赏,是她从未向外人言语过的秘密。
是除了她和“念梦”无人能知的秘密。
倪梦看着炙烈阳光下,男孩青葱诚恳的眼,以及他那绯红色的脸,心中竟有一刹的怦然。
“停!”她其实已经相信于安了,但她对他说,“如果你能拿出我寄出的那些信
,我就相信是你。”
“你等着我!”于安傻乎乎的竟要掉头回家去取。
倪梦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要去哪?回去拿么,那我要在这里等上多久?”
于安猛地愣住,手脚都忘了该往哪里放。
“那……下次见面,我再带给你?”他挠挠头,傻得有些可爱。
倪梦被他逗笑:“好呀,那于导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她举起手中的信封摇了摇,“不会就为了送一封信吧?”
于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女孩便又弯起眼,笑容在阳光下晃得人心动。她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于安说:“你先看看我的回信。”
倪梦依言,第一次地,在念梦本人面前阅读了他的回信。
起初,看着他安慰自己的话语,她抿起唇轻轻笑。接着,她看见男孩拉踩萧曼如,表明她有多么的厉害和不可比拟,她又垂下头悄悄红了耳朵。最后,她看见于安请求合作的提议,她瞪大眼睛,定定地看向对方。
“你想要邀请我来参演你第一部作品的女主角?”倪梦惊疑到直接问出口。
从见面到自证身份,于安都表现得内敛而慌张。
但在倪梦询问合作事宜的这刹,他却异常坚定和自信:“嗯,这个剧本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在构思。倪梦,你就是我梦想中的最佳女主角!”
话毕,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露骨,于安从脸红到了耳根。
他微顿片刻,才后知后觉地递出随信带来的剧本又道:“当然,我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新人,倪梦老师可以先看看剧本再给我答案。”
这时的倪梦还满腔赤诚,并不唯资历和奖杯为首,她当然会愿意给令自己怦然的导演一个机会。
她对着眼前的大男孩轻灵地眨眨眼:“于导,我很乐意拜读你的剧本,但是——”她指指头顶的太阳,“你确定要在烈阳之下?”
于安又挠头笑笑:“抱歉抱歉,我请你去喝杯饮料,咱们边看边聊可以吗?”
倪梦却摆摆手:“哪用那
么麻烦,我家就在这里,于导不介意的话,上去喝杯茶吧。”
就这样,倪梦见证了少年于安的莽撞与真诚、诗意与才华,更见证了他在自己家紧张到手足无措的青涩模样。
他人如其字,是富有才华且动人的。
倪梦最终答应了与他合作。
在萧曼如声名鹊起,对倪梦造成重大威胁的时候,她却跑去出演了一个新人导演的作品。
当时,她的经纪人和外界所有人都非常不解,人人都道她要被萧曼如彻底压过风头了。
然而正是和于安合作的这部电影,令倪梦拿到了自己的第一尊影后奖杯。
拿奖的这年,倪梦刚好十八岁,他送了她最好的成人礼礼物。
倪梦和于安是如此的契合,无论三观或灵魂。
他们会在一起,是如此的水到渠成,天经地义。
但他们也仅仅是在一起,只是停留在恋人关系。
因为于安了解倪梦的野心,知道她还有很多的事业梦想没有实现。他们还很年轻,他愿意陪她去闯去拼,他愿意等她美梦成真。
却没料到,倪梦的巅峰来得快,萧曼如的巅峰来得更快。
在倪梦拿下国内金枝影后的第二年,萧曼如便直接摘得了威尼斯影后的头衔,她成为了当时国内最年轻的国际影后。
次年,倪梦入围戛纳电影节,而萧曼如竟迅速地又拿下了柏林影后,她成为了史上最快成为国际双料影后的演员。
从此,双足鼎立的局面被迅速打破,倪梦被萧曼如越甩越远。
二十岁往后的三年,倪梦陷入事业更低潮。她依旧有不错的资源,却一直死死被萧曼如压住,无论任何资源对方永远高她一头。
好多个她看上的剧本,剧方中意的人都是萧曼如。
倪梦陷入了人生中的最低潮。
而这段时间,于安始终陪伴在她身边,鼓励她、开到她、和她一起寻找突破的办法。
二十四岁这年的夏天,倪梦再一次痛失影后,狠狠败在萧曼如手中。
压抑失落之下,她推
掉了所有的工作,一个人来到了四野无人的海岸度假。炙烈的阳光烤着,她有时候会想起刚与于安初识的那个夏天,那时候,自己是如此的无忧快乐又一往无前。
倪梦陷入无尽的迷茫,她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将一切握得太紧,所以才会一次次的失去。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心态太坏,太想要那个奖,所以才不配得到那个奖。
她将自己关在海岛之上,勒令自己想出一个突破迷雾的方法。
而正是倪梦苦思而不得其果之时,于安再度空降到了她身边。
他什么也没多说,只陪她幽静地度过了一周。他们白天一起阅片读书,夜晚一起游泳散步,他们像一对度蜜月的小新人似的,除了彼此再没有其他。
意外又合理地,于安在离开的前夕,在万千绚烂的晚霞之中单膝跪下。
他对她说:“阿梦,人生正是因有丰富的喜怒哀乐才显得珍贵非凡。我曾见证你的巅峰,也曾陪你走过低谷,阿梦,我自信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你,比我更爱你。我知道,你正在度过一个很艰难的时期,但不要害怕不要彷徨,因为我永远会陪伴在你身边。”
“阿梦。”于安虔诚地望着她,就像初次来信时那般的纯粹,他请求她,“如果你愿意的话,请和我走向一个人生的新阶段,让我陪你尝尽人间的酸甜苦辣好吗?”
“阿梦,我想和你结婚。”
这个陪她登上巅峰走过低谷的男人,于漫天夕阳之中捧着钻戒,请求她与他结婚。
倪梦本就那样爱他,又如何说得出拒绝的话?
除了答应,她没想过第二个答案。
那时的倪梦,就犹如此刻与未婚夫起舞的女儿一样,那样轻快又那样甜蜜。
她答应和于安结婚时,并无太多的杂念,她根本没想过结婚会否影响事业的发展,她那时也曾是坠入爱河的简单少女。
倪梦想起,也是在和于安结婚的第二年,她拿下了第二尊影后奖杯。
而同年,她也怀上了倪苏。
倪梦对事业有万千追求,可她同样的也爱于安
。所以,哪怕事业心、好胜心强如她,最终却也决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她是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人,她认为怀孕并不影响自己拍戏。
因此,倪梦在拿下第二个影后之后,想要一鼓作气,即便怀孕了也坚持下乡拍戏。她以为,自己能够乘势而起,一举追上萧曼如,率先问鼎三金影后。
谁都没料到,那一年,竟会成为她整个人生的转折点。
她的人生正是从那一刻起,开始行差踏错。
嫁给于安本令倪梦在压抑中寻到一个出口,但她不该太贪心,不该妄想一蹴而就。
她行错一步,而后,步步皆通往深渊。
在女儿订婚宴这天,倪梦再度与丈夫并肩坐在海岸线边,她想起从前种种,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倪梦陡然发现,自己过去所有的成功,都是在敞开心扉,拥抱人生后所获得的。原来,她缺的从来不是拼搏的毅力,从来不是坚持与坚韧,而是彻底的放松。
她不该将人生的一切都握得太用力。
释然与放下,或许才是她人生真正锚点。
经历过一次又一次惨痛的教训后,如今,倪梦才终于懂得这个道理。
倪梦侧头看一眼依旧陪在自己身边的丈夫。
他见证过自己的青春,忍受过她冷暴力假女儿,又眼睁睁看着她狠狠刺痛亲生女儿陷入疯狂。可他真的如求婚时承诺的那样,始终陪在自己身侧,与她一起尝遍酸甜苦辣。
看着丈夫如今已半白的头发,倪梦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她说:“于安,我刚刚想起我们的从前了。”
于安微怔,轻轻揽住倪梦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应她:“我也是。”
“我们还能再回到当初的纯粹时光吗?”倪梦问他。
于安侧目对她低低一笑,昔日那个烈日之下的莽撞少年仿若又出现在眼前。
他说:“现在不正在度过吗?”
耳畔的音乐婉转传入耳朵,海浪温柔地拍打脚踝。
倪梦也笑了:“是啊,现在正是重新寻回纯粹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