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叶青竹”
桂北一处崇山峻岭间,一条美丽的瀑布像玉带一样,从七八十米高的山涧直落谷底。
谷底水雾弥漫,胜似仙境。
一个粗布少年正在谷底打鱼。
说是打鱼。其实是在射鱼。
只见他两眼盯着谷底的深潭,不时挥动着手腕。
一条或两条被他挥出的竹刀当肚穿过。
鱼顺着水流,一翻一跳的流到他的脚边。
少年把鱼取下,放进一个小竹背篓里,拿起竹刀又开始了第二次的挥动。
这样的轮回,俨然如一个天然的循环系统。
眼看鱼快满了,于是他把那三寸余长,形似竹叶的竹刀整理了一下。
背着背篓朝对面的小木屋走去。
小木屋二层,少年踩着“吱吱嘎嘎”的木楼梯走上了二楼。
楼上一位老人正在走廊上削少年射鱼的这种竹刀。
见少年回来,老人站起来瞧了瞧他的背篓,一脸骄傲的道:
“小烂仔越来越能干了,以前一天打的鱼现在半小时就能完成”
少年嘿嘿一笑:
我现在比洛爷都射得准了。
我叫莫离,今年二十岁,是瀑布上边杨家生产队的。
爸爸是六一年从桂北市逃饥荒路过,见这里有野菜,就搭了个木头房子定居了下来。
我妈是生产队队长的女儿,人很漂亮,听说我爸是在生产队扳手腕力压全村才娶上我妈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一家在生产队还蛮吃得开的。
因为爸爸力气大,还有点文化。
会写,能说,于是生产队记个工分,分个食物都交给爸爸。
有时候队里的家庭纠纷,婆媳矛盾都会叫爸爸去从中调解。
于是结婚第二年,老丈人被迫退位,我爸爸当上了一队之长。
可好景不长,我三岁的那年,妈妈不知什么原因持续咳嗽发烧逝世了。
妈妈死后,爸爸哭了三天三夜。
守了七七四十九天。
把妈妈安葬后,爸爸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开朗了,时常外出,对队里的事也不那么上心了,集体工也不出了。
从外面回来更是寡言少语,有时还神神叨叨的。
经常一个人在冥想。
有时点上煤油灯在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我记得最清的是爸爸经常念叨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后来才知道那是唐诗。
就这样慢慢的生产队里人不喜欢爸爸了。
有一天不知道谁传岀来的,说我爸爸是台湾特务。
那时候对于“特务”这个词是很敏感的。
犹如洪水猛兽。
于是整村的人把我爸爸赶走了。
我记得那天是早上,天刚蒙蒙亮。
生产队的男男女女拿着锄头,镰刀围着我家。
无论我爸怎么下跪哀求,最后还是被打着赶出了村里。
我被外公锁在屋里,只能从缝隙里看着爸爸一瘸一拐的远去。
最后忍不住大声的哭喊:
“爸爸,爸爸…”
就这样,我靠吃外公剩下的汤汤水水过了两年。
后来外公也死了,我就在村里乞讨。
过着一日一餐不饱的生活。
直到我八岁那年。
生产队来了一位卖杂货的老人,也就是现在我身边的这位老人。
老人挑着一担满满的杂货,有清凉油,针线,小镜子之类红红绿绿的,甚是好看。
那时候商品流通不发达,尤其是山里,路都是人工用锄头挖出来的。
所以每当有人挑着杂货到队里时,全队人都围了上去,你挑挑他看看的,好似赶圩一样,热闹非凡。
记得老人来的时候是中午,生产队正好集体休工。
于是全村老少一起围着老人,“给镜子我看看”…。
“拿个清凉油我抹抹看凉不凉”
“哈哈哈哈”
喧闹不己,老人也手忙脚乱的给众人拿出来又放回去。
嘴里不停的嘟囔着“慢点慢点,小心点小心点”…
我也趁着这时侯悄咪的挤进两个大人的腿中间。
趁老人不注意的时候迅速的伸手从里面掏了一盒清凉油。
小手掌一弯扣在了手心中,然后跟着大人们喊喊笑笑。
傍晚,讨了半截红薯吃完我就往家里走。
到了门口看见老人的杂货担子时,我才知道自以为可以瞒天瞒地瞒四季,却瞒不了他。
“你个小烂仔,我的清凉油呢?”
他见我马上就问。
我垂下头,从口袋里掏出清凉油慢慢的递给了老人并小声说道:
“我只是想拿来抹抹凉不凉”。
老人摸着我的头说:
“小烂仔,我是你爸叫来的”
从此老人就在我家住下了。
老人那担杂货根本没有卖。
都送给了队里的人,于是和他们慢慢的都熟了。
老人虽然不上工分,但是他打鱼打猎特别厉害。
经常拿野猪和鱼去跟村民换食物。
这样我的生活终于有保障了。
没人知道老人姓什么,叫什么,生产队的人都叫他杂货佬。
那时我叫他杂货爷爷。
第二天他就把我拉到生产队下面这个水潭边,从一个油得发亮的麻布包里拿出一把竹刀。
他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对我说:
“从此以后你要跟我学叉鱼,用这竹刀”。
我接过竹刀,不解的问道“这么小能叉鱼?”。
“能,时间长了一定能”
他看了看水里,拿过一片竹刀对我说:
“你看好了”
只听“嗖的一声,竹刀应声入水。
两条不大不小的鱼被竹刀串成一串,噗嗤噗嗤朝这边流了过来。
“你要用眼睛看水里的鱼,同时耳朵还要听水流声和风声然后找准时机用力的把竹片挥进水里”
杂货爷爷站起身子对我说道。
“这么难”我小声的昵喃着。
就这样只要是放学回家和星期天,杂货爷爷都会拉我到这里“练叉鱼”
尽管我有些不情愿,但在他的威逼下我还是从不间断的练习着。
风声,雨声,鸟鸣声,落叶声。
大鱼,小鱼,虾米,蚊虫,
我一边听声一边叉鱼。
就这样,一练就练了十二年。
十二年里爸爸从来没回过。
每当傍晚的落霞打在木草屋时,我都会坐在廊檐上期待着那个身影出现。
可是每每都是抹着眼泪独自进屋。
十二年里有个老人经常来,
老人有点驼背,瘦瘦的,但眼睛贼亮。
看似和杂货爷爷很熟,他俩经常聊天到深夜。
他叫杂货爷爷老洛,杂货爷爷叫他钳爷。
于是我也跟着叫洛爷和钳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