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肆虐的烟花与不堕的风花
时凌不停走在一片纯白中。
止不住的恍惚，来不知何处，茫茫无边无际。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了吗？
自己走了这么久可是为什么还是见不到许叶。
时凌小时候听到过一个说法。
当一个人在极度思念另一个人的时候死去，下辈子投胎也会投在一起。
以前只不过当笑话来听。
可自从许叶去世之后，竟然时不时的回荡在脑海中，逐渐成了一个无法忽视执念。
自己选的这个日子，是许叶去世的第四十九天。相传这天，亡者会回到人间最后一次看望亲友。
自己选了今天跟着他走，应该下辈子会更快的相遇吧。
仿若时间静止，许叶不知道走了多久，这里不知饥寒也不知道岁月。
白芒席天席地，执着的旅人继续寻找，迟迟不肯放弃。
就在时凌感觉自己连思维都快停止的时候。
眼前的这个未知的世界，突然从四面八方涌现出一个一个如泡沫般的幻球。
里面闪烁着一些影像，慢慢聚拢在他的身边。
幻球越来越多，开始堆砌挤压。
之前那白芒的广大仿佛是个错觉，天地突然狭小的朝时凌压迫下来。
明明是灵魂体，时凌仍感觉到了沉窒与凝重，被压的动弹不得。
只见有一个幻球悠悠荡荡的来到眼前，停在他的鼻尖处。
如强迫打开的放映厅，开始播放纷杂又无序的景象，完全不顾观众的意愿。
眼前放大出无数的视角，一堆记忆如影随形的灌了进来。
时凌眼前这第一个幻球，播放的是他最后坠入河里的景象。
并没有发现谁是导演，但是时凌最后本能的挣扎被拍的栩栩如生，各个角度放大缩小重现。
随之而来的是那深入灵魂的窒息感。
幻球一个接一个停留在他的眼前，只等他看完里面的影像之后，又忽的闪过向他身后面飘去。
时凌一直沉默的看着无法按下暂停键，任由这些记忆影像，堆叠了整个他。
有站在领奖台上的他……
有拍摄电影的时候和女主角对戏的他……
有新歌签售的冲粉丝微笑营业的他……
记忆幻球看似无序，其实一直在倒退回放。他意识到这点后，就有些高兴的情绪涌现。
如果都是他的记忆，那么肯定也会与他跟许叶的。
可是许久他都没有看到与许叶有关的记忆幻球。时凌不耐的继续看着，开始控制不住的焦躁。
自从许叶没了之后，他好像失去了任何有价值的情绪波动，提不起精神却无能为力。
这许久不见的焦躁和兴奋，突兀的有些陌生。
其实他接到许叶病逝的消息的时候，总感觉有种戏剧般的违和感。
仿佛五年前的那场摧拉枯朽的荒诞大戏又接着演了起来，自己何德何能又被选为了主角。
许叶怎么会不在他的世界了呢？
在国外拍戏的自己，其实许久不曾亲眼看见他了。
尤其最后那几个月，这个家伙总借口公司事太多烦的总失眠，黑眼圈太重不乐意跟他视频怕被他放嘲讽。
这家伙之前忙起来的时候就不乐意跟人联络，但和时凌一通话就动不动幼稚的一顿输出。
好的坏的也不管什么机密不机密，都会对时凌讲。
明明戴着眼镜不说话时看起来斯文乖顺的，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骚话。
许叶除了外貌与一身气度及那精明的脑子，真的哪哪都与上流社会的世家子弟身份格格不入。
其实要不是许叶强势的去插手他的事，他一直不知道许叶的出身竟如此显赫。
许叶每次输出到最后，总会绕到时凌就是嘴太笨太废，才会给别人错觉，被人堵上门来坑这个话题上。
真哪最疼，许叶就刺他哪儿。
自己屡次说不过他，被他刺的只能默默生气。
发誓要把什么什么奖弄到手里，见面锤他脸上好让他闭嘴。那几年自己拼命搂奖，许叶各种意义上的居功至伟。
气归气，但是一听他恶声恶气的问有没有人敢给他颜色看。他就又想乐，神神经经的表情管理彻底失控，变脸变可快了。
说闹归说闹，其实只要不通话不视频，许叶就一般不冲他释放自我。
但是微信联系，这家伙一般回的慢又少，总寡言少语的就把事给他办了。特别符合那霸道总裁的身份。
就是不知道为何这么精分，简直是冷酷天使与暴躁恶魔的结合体。
天上的月亮有阴晴圆缺，人间的许叶有阴阳怪气。
自己后来被怼习惯了竟来了乐趣。在极其累的时候，就会打视频或打电话轰炸许叶，把他逗得炸毛。
然后跟他特幼稚的斗嘴有来有往的当乐子放松，哪怕每次被喷的体无完肤，依然乐此不疲。
第二天保准满血复活，百试不灵。许叶之于他，堪称元气小血包，解压充电宝。
许叶偶尔和他互怼恼羞成怒输出上头的时候，有时候会随意开麦，笑话时凌也就靠脸混到现在，换他，他也行。
那嘴皮子六的，不去当rapper都可惜了。
但他这点真没吹牛。
许叶虽然长了一张厌世桃花脸，平时戴上眼镜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颇像个正经人。
但是摘了眼镜，那五官确实是漂亮精致，格外蛊人。尤其回嘴怼人的时候，眼梢会不耐烦的上挑。
池墨色的瞳仁配着那不可一世的气势。整个人更矜贵的要命。
如果当初出道进圈了恐怕也能大杀四方，但前提是要闭麦。
自己也是那阵子和他住一起后，才经常被摘了眼镜不设防的他帅到愣神。
还被他笑话说自己一惊一乍的没有见过世面。
许叶家的基因很特殊，越长大容貌越出众，倒不是说他小时候不好看。
时凌印象中的小许叶，不说话的时候其实很乖顺漂亮，只有和他玩闹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些不逊的本性。
但远没有现在这样惊心动魄。
只不过许叶轻易不会给别人这样近距离长时间观察他的机会。
时凌也搞不清自己是幸还是不幸。
————
记忆幻球继续闪过，时凌发现每个阶段都能找出来一些和许叶的回忆，看着看着就思绪飘远，心里酸酸涩涩的泛着甜。
直到又一个记忆幻球开始播放，里出现了那个苍白的疲厌的被气急败坏的许叶领回家的他。
那个不曾忘记的埋在黑暗土壤里差点腐烂的他。
那个被许叶一点一点挖回人间又塑成人形的他。
凉凉的有什么东西在脸上划落。时凌动弹不得，无法抬起手擦拭。
时凌少年时出道即红，红了以后，人人都是好人。但是忘了好人也会嫉妒人。
以前的公司其实把他保护的很好，单飞后的他，习惯性的觉得年轻人的世界，熟悉后就不用设防。
万不会想到真心结交的新朋友最初接近他时就别有目的。
————
“你特么脑子留着装沥青的吗？
时凌连野猫下的崽都不放心从出生管到死，真的弄大别人肚子有了孩子能不负责？
再说他忙的坐车里五分钟内都能睡着，哪有功夫搞对象。
你怎么没想到？时凌一开始就否认了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他从头到尾就没认过!”
你赶紧闭嘴吧，他在我这，不用你操心。”
————
“我为什么知道？你不觉得你问这话就很搞笑吗？
姓殷的我可以明话告诉你，你干的那些恶心事，绝不会只有我一人知道。
要不是有因为许叶，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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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会计，赶紧看下邮件。
帮我转笔钱到那个影视公司，记得带着律师亲自去一趟把时凌之前那戏的违约金给消了。
告诉他们嘴巴放干净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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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清纯玉女多冰清玉洁呢。
立荣的那个留学七八年一张毕业证都没弄回来的二少要保她是吧。
那帮我告诉他老子，许氏全线产品原料对立荣提价百分之二百五。
我许叶就当为了庆祝他二儿媳提前过门给的排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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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凌看着幻球里的自己，正躺在床上，厚厚的窗帘仿佛遮的人心里透不出光。
掌镜的导演在仔细拍摄不放过任何细节。
别墅内各个叫角落各个时间的许叶依然在打电话时脾气暴躁。
时凌隔着幻球缱绻的看着他。
看许叶火急火燎撕下斯文淡漠的外衣，为他这摊泥，肆虐成烟花。
凶狠无情的用恶行人的悲悔苦果去祭奠好友被人践踏的真心。
那烟花盛大而灼人，滋降的养分。
使时凌一点一点在黑暗荒土中开出摇曳不堕的灿烂风花。
明明只剩下麻木无感的灵魂体了，可是胸中的暖逐渐热到无法忽视。就如同每次想到许叶这个人。
许叶此前显示出来的性格如冰山一角，他俩相识许久，才堪堪窥见内里的灼热岩浆。
他偶尔会跟许叶说起工作上遇到的人和事。许叶却仿佛只有他一个朋友一般，从不提别人。
许叶学画了以后迷上了出去采风，画河山，画湖海，经常跑的不见人影。
人来人往间，少年时候的情谊他即便挂在心上，因为身处的圈子不同，平日也遇不到。
有时候，是自己兴趣所致搞几段音乐的哼唱就发过去给他听听。
每当这个时候，许乐就会斗气一般的刷刷发几幅自己的画，自己常常透过那些画猜他正在哪里浪。
他如果不继续说话，许叶也就不主动回话。
有时候他拍戏或者其他活动路过许叶采风的城市，就会约着吃饭。
许乐每次都不拒绝，痛快的出来带着一脸厌厌不耐烦。
一见面才发现，无论分开多久，他们两个人还是有很多很多的话聊，依然幼稚，依然互不相让。
可是每次分别，许叶又如同那个最先清醒长大的人，依然不远不近的待他。
他一直以为许叶这样不主动，可能是不太耐烦他总找他，为此有些神伤。
时凌周围依然围绕着许多人，许叶却总是一个人去采风。
后来他跑习惯了越来越投入，电话断电也不充，经常月余找不到人，发出的消息久久也收不到回信。
在他出事之前，他一直以为他对于许叶，如他画的那些山山水水存在心间角落，留有印记却不太留恋。
人看多了风景便不会太过珍惜。
这句话其实更适合他，只不过他当初以为那是对许叶最好的点评。
明明之前他和许叶联络并不多并不频繁，许叶看似一次次的不耐烦中反而藏住了真心。
要不是后来眼见着许叶为他做到何种地步，连他都差点被骗过。
原来自己所求的，从年少起就一直未曾失去过。
最了解他最信他的人只有许叶一人。
得一人，此生甚幸，虽死不悔。
可直到步入这片白芒中。
时凌才发现，得一人，真的好难。
从阴阳相隔变成了阴阴相隔，时凌还是找不见许叶。
这家伙其实在去世前两周，还打电话恭喜他新杂志大卖，吐槽他的粉丝瞎，拍那么拉胯竟然还掏钱买，简直是韭菜精投胎没救了。
电话里和他有来有往的吵闹，听不出任何异常。那个时候许叶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拖不久。
但他在国外一直一无所知，只当许叶忙上头还报复性的让安逸仙死命给他安排工作，是见不得自己清闲，难兄难弟要忙就一起忙，十分符合许叶恶劣的性格。
那阵子给公司抗议行程排太满，安逸仙也总是若有若无的回避他。
看样子周围的人都瞒着他这应该也是许叶的意思。
他也没多心那句从几个月前，一挂电话就多加上的：记得好好吃饭。
外界一直觉得许叶这么帮他，是有所图。
时凌在五光十色的圈子里也是长的极好的那一小撮人，哪怕不算业务能力，仅靠脸就能踩的一堆人没活路，明里暗里的暗示不知道遇到多少。
许叶没有表现出任何超友谊的举动。自己根本不用旁敲侧击。
许叶别说同性恋，连异性恋都算不上，他当时觉得许叶顶多算自性恋。
除了他自己，谁都看不上。
吵上头了有时候连自己的刺也能挑，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那旺盛的胜负欲，压也压不住。
他以为这家伙只是格外护短而已。
当初见自己要死不活的时候，拼命忍着不上手去锤他。
回头阴郁凶狠的跟人说，敢这么搞时凌，当我是死的啊。
许叶一直把他当最重要的人，而自己迟钝到他们阴阳相隔才发现。
时凌看着记忆球里刺猬一样逮谁扎谁的许叶，痴痴的笑了起来。
只要被许叶护过信过，才知道那滋味是多么的让人食之味髓再难割舍。
许叶走后，他尝试着努力生活。但所有的戒断手段都失败了，所以他寻他来了。
围绕在身边的光球很多，其实大多是其他的记忆。
细细算起自己与许叶相处的时间太少。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凌心里一片悲凉。
他这个样子，低头已经看不到影子，应该已经是鬼魂范畴了。
但是即使这样，除了这些记忆幻球里的许叶，他根本就不知道到哪里去寻他。
自己的突然离世，肯定会有很多喜欢自己的人深受打击，但是那又如何。
他们总会去喜欢下一个人。
他只是个过客，只有那一个外冷内热口是心非的小傻瓜从年少时就把他当了真。
而自己已经知道了什么人是最好的，就不想再将就的活在没有那个人的世界里了。
时凌哀悸的一次次珍惜的抱住眼前的幻球。
每当记忆播完后，又立刻被未知的力量一次次强迫着放手。
眼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些属于他和许叶少年时的记忆。
哪怕身体能动弹了，他也不敢去擦脸上滴落或泪或血。
直到属于他们俩之间的最后一个幻球马上要播完，那是他和许叶初见的记忆。
时凌难受的不行，眼里有什么不停滴落。
时凌仿佛承受不住一般死死抱住不肯放手，他知道他一松手，往后的记忆都没有许叶了。
时凌的心里突然涌出巨大恨。
恨许叶心狠，恨许叶生病不告诉他，恨许叶没有通知他见最后一面。
许叶一直霸道，他总用他自以为是方式去对他好。
以为只有不让他看到他最后的样子，他就不会难过。
以为给他安排了特别多的工作让他忙碌，他就不会想他。
以为给他留下了不菲的财产，哪怕他再次身败名裂也能东山再起，他就不用担心没了他的未来。
许叶待他其实事事都想到前面，事事周全。
可许叶就是没有想过，他到底接不接受那个没有他存在的未来。
时凌其实更恨那个迟钝到才发现那爱恋心意的自己。
两个傻子各自披着损友的外衣，一起做着天长天长地的美梦。
那个未知的力量更强横的拉扯手里的幻球。时凌拼尽力气仍不肯放手在内心不断诉说：
【许叶，你来接我吧，你说你下辈子不想近视，想做一只帅帅的隼，我还记着呢】
【许叶，我来陪你了，你投生成什么我就投生成什么，我们还要早早认识好不好】
【许叶，你痛不痛啊，你是不是怕自己样子难看，才至死也不肯见我，我不会笑话你的】
【许叶，我好想你啊，你说你要看我长命百岁，我做不到了，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时凌扣住幻球，表情已经狰狞，眼神绝望。
强横的力量几乎是拖着他走，他还有好些话想对许叶说。一直没有抬手去摸的脸上，布满了血色的泪。
在两股力量的拉扯下，晶莹的幻球内有丝丝纹路出现。
里面的影像仿佛要冲破幻球的封锁，不停的放大缩小撞击着球壁。
画面里的小许叶不耐烦的被表哥拉着，双手插兜嚼着口香糖。一双厌厌的漂亮眉眼微微垂下的时候透着些许乖巧，倔强的不肯与表哥好好搭话。
在他的对面的会议室里，是14岁时的时凌，跟在众人一样神色好奇的望向门口，一起期待即将到来的新伙伴。
这是他们初次相见那天的记忆。
幻球内的光影继续冲击，因为频率太高，光芒快速闪过。
那边，小许叶终于被表哥说动，小大人一样矜持的点了下头，有点开心的跟着表哥走进会议室。
时凌手里的幻球中有越来越多的光影碎片，随着球壁的碎缝逐渐透出。
又逐渐连成一片，一闪一闪的光带环向四周飘散后又在他眼前浮绕徘徊不肯散去。
时凌想抓住，但是又不敢松手完全放开那幻球。他看到飘散出来的离自己最近的那段影像不断在面前放大。
他的视角开始和记忆影像中的小时凌重叠。掌镜的导演换成了他，可又不是他。
不再是上帝视角，自己也正在透过小时凌的眼睛去看着对面小许叶。
一进门小时凌看向他的第一眼，视线交汇。这次终于有谁按下了暂停键。
会议室一开一合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看着小许叶装作漫不经心的越走越近。
那天其实还有不少人和时凌一起看向许叶，但是那池墨色的瞳仁第一时间只回望向自己。
小时凌仿佛一无所查静止不动。
只见那小许叶丝毫不怯场的立定在小时凌面前。
这个时候来回浮动的记忆碎片轻轻触到时凌脸上流淌的血泪上，开始融化成光融入额头。
随后一片耀眼的光闪过，手里的幻球终于碎掉，白芒世界坍塌成光点烁烁。
小许叶站在这白烁光芒中朝他伸出手来骄傲恣意如一只小孔雀：“你好，我叫许叶，今年13岁，我看起来应该比你大。”
光点散去，让人愉悦的少年音如雷贯耳。
震的时凌的意识开始恍惚，人下意识的往前扑。
会议室里还是少年的时凌猛的上前一把抱住了眼前失而复得的许叶，眼泪止不住的汹涌而出。
时凌紧紧的搂着许叶嚎啕大哭，工作人员上前拉都拉不开。
他怀里的单薄少年，体温温热，旺盛的生命力从胸腔里一下一下的锤在了时凌的心上。
真好，又能见到活着的你。
时凌呼吸困难。
手指尖生疼又死死的拧紧搂着许叶不放，仿佛搂着他的另一条命。
失去意识之前，在心里终于对眼前人说出之前未说完的话：
【许叶，我也爱你啊，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