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也曾在黑暗中

    安奶奶出院后不久，就跟着安志仕一家离开了渠阳。沫雪感到自己的生活似乎在逐渐步入正轨，她现在不会再日日失眠、厌食了。黎阳就像是她的树洞一样，愿意听她的悲欢苦乐，给她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他就像太阳，驱散了所有阴霾，把她的世界照了个透亮。

    时间不声不响，他们彼此间也越来越熟悉。一次聊天时，沫雪好奇地问：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黎阳：嗯哼，你说。

    沫雪：你为什么会这么耐心地听我每天絮叨这些琐事呢？

    黎阳许久都未做出答复。

    沫雪：我就是很感激你可以每天都听我说话，你不要误会。

    又过了好长时间，黎阳回复道：那你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沫雪：当然了。

    不一会儿，消息提示音响了，黎阳发来了一大串文字。

    黎阳：应该是在我6岁那年吧，那会我刚上小学，我妈生下了我妹妹。那个时候我妈没有工作，在家坐月子，我爸经营着一家饭馆生意，挣得不算多，但维持家里的基本开销也算是绰绰有余了。我妹刚出生不到一个月，一天晚上，我爸被人叫去喝酒，他本来就有高血压，家里人都劝他不要去，可怎么也劝不住。那天晚上，大概是凌晨吧，他脑溢血被送去了医院，好在抢救及时，捡回了一条命，可是神经中枢受损，他成了瘸子，到现在还得靠拐杖走路。那时候我爸生病住院，饭店生意是做不成了，最后没办法，只好转让了出去，家里的钱也全都给我爸看病了。一家人要吃饭，要过活，我妈没办法，还没出月子就去外面找零工去了。我爷爷奶奶也从乡下搬到城里来，帮衬我们这一家子人——

    等我爸出院后，我爷爷就一直住在我们家，给我和我妹妹做饭，照顾我们日常起居。可能也是对我妈感到愧疚吧，毕竟我家变成这副样子一部分是我爸造成的，我奶奶为了接济我家，等我妹妹稍大了点，就到大城市打工去了，那里挣得多，每个月给我们汇过来一千块钱，那个时候的一千块钱也不少了，差不多够我们一家子吃饭了——

    家庭遭了这么一场变故，几乎所有的重担都落到了我妈身上。生活上有我爷爷奶奶帮扶着，或许勉强能过得去，可她心里的苦是没有办法说出来的。家里特别难的那段时间里，我妈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一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她抱着我和我妹妹哭，我妹妹被吓坏了，也跟着哭，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害怕，那哭声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她边哭边和我说，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酒。可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我急切地想要出去赚钱，想让家里的生活可以稍微好些，可我太小了啊，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妈的情绪总是时好时坏，她有的时候很正常，但下一秒很可能就会崩溃大哭，在家里乱砸东西，冲我们大吼大叫。她这样的精神状态，也不能继续工作了。她说她恨酒，可是她精神状态不正常的时候，就会出门买酒喝，一整天都抱着酒瓶子在街上游逛不回家。每次她都是喝个酩酊大醉才会回去，她那副喝醉了的样子，可以用狰狞可怖来形容。她回家的时候，连站都站不稳，眼珠子里布满了血丝，深深地塌在眼窝里，神情呆滞，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活像个假人。我一直都在好奇，她喝成这个样子竟然还可以找到回家的路。我妹妹一看见她这副模样，就会吓得哭一宿，哄都哄不过来。街坊邻居也都是怕了她的，每次见了她都躲着走。好在她只是发疯，并不会伤人，等酒醒过后，就又会正常一阵子——

    家里要生活，我和妹妹要上学，处处都是开支，周围的亲戚朋友都已经借遍了，家里的钱只出不进，我家可以说是负债累累。家里实在是太穷了，等我妹妹差不多两三岁的时候，我爷爷也出去打工了，可依旧是入不敷出。我爸每天拖着他那条瘸了的腿给我们做饭，也做一些简单的的家务，我妈还是那个老样子，脾气时好时坏，让人琢磨不透——

    我大我妹妹6岁，她上一年级的时候我读初一，当时我们连买一件新衣服都是一种奢侈。她穿的都是我之前穿剩下的，我的衣服也只有在实在小得穿不上的时候才会买新的，而且只能穿得起几十块钱的地摊货。好在我们两个在学校都穿校服，在外面看起来和别的孩子没有太大的区别。当我看着我妹妹眼巴巴地望着其他小朋友手里的糖流口水时，我想要出去赚钱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可能我天生不是学习的料，成绩一直在班里的中下游浮动，即使是到了初三那年，成绩也没有丝毫起色。临近中考的那段时间里，我想了很久，与其在学校里混日子，不如出去赚点钱，这样家里生活或许会好些。就这样，我初中一毕业就去四处找工作，可当时我太小了，没什么地方敢要我。我四处碰壁，最后还是一家超市老板看我可怜，好心收留了我，为了多赚点，我在那家超市里什么都干——卸货，理货，打扫卫生，只要有空，我就不让自己闲下来。可即便这样一个月的工资并不多，只有两千多块钱，但是加上爷爷奶奶在外地赚的，也够家里基本开支了。我用我赚的第一笔钱给我妹妹买了一个新书包，她高兴坏了，连睡觉都舍不得脱下来，那是我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金钱给我带来的快乐。自那之后，每当我累到爬不起来的时候，一想到妹妹，就又充满了干劲——

    我在那家超市工作了大概3年左右吧，等我满18周岁的时候，我可以选择的工作也就更多了，那时我也早已不拘泥于只赚那两千多块钱了，我想赚更多的钱，想给我妹妹更好的生活。那个时候，我妹妹也12岁，要上初中了，她也基本上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于是我离开了我家那个小县城，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我还记得离开家的那天，我只背了个用破布缝起来小包，里面简单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吃的。刚下火车，我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出了车站。我看见了比我家那里宽了好几倍的马路，看到了川流不息的车流，看到了衣着靓丽的行人，看到了远处高耸的楼房，以前，我只在电视里见过这些。我发现有好多东西是我以前没有见过的，走在街上畏手畏脚，生怕不小心碰坏了什么东西，穿得也是土里土气的，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我本来想着先找个旅店歇下，第二天再去找工作，可转了一圈，旅店真的太贵了，住一晚要花掉我之前一天的工资，我心疼钱，舍不得住旅店，好在是夏天，外面不冷，我就随便找了一个小公园，在那里的一张长椅上休息了一晚，那张椅子前有一面湖，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被风吹醒了好几次——

    在来这里之前，我搜遍了所有的招聘网站，我不怕苦，只要能赚到钱，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照着招聘信息上写的地址，在这座城市里来回奔走了一天，无奈人生地不熟，我又舍不得打车，我找要去的地方只能一半靠看导航，一半靠问路人，有的时候走错了路，还得再返回去。一天下来，我只找到了几家招聘场所，可我对薪资待遇都不是很满意。就这样，我走了一天，也碰了一鼻子灰，脚底磨出了水泡。晚上，我蹲在路边，看着不远处一所小区的楼房里灯火通明，就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在这座城市里有一处安身之所——

    第二天，我去一家餐厅应聘服务生的工作，管吃管住，一个月工资四千，那几乎是我之前赚的两倍啊，我当时就心动了。我去职工宿舍里看了一眼，一间屋子里住六个人，设备什么的也基本齐全。这份工作完全符合我的预期，我立即就填了面试资料。面试在下午正式开始，我运气不错，很合老板的眼缘，当天就入了职，第二天正式上岗。我家以前是做饭店生意的，虽然我那个时候还特别小，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每天看着我爸里里外外招呼客人，对这一行也算是耳濡目染了。在一名老员工的指导下，没几天我就干得得心应手。老板和我说，感觉我像他年轻的时候，还鼓励我好好干，要是做得不错的话，可以再给我提五百块的工资，当然，他最后也实现了这个承诺。我到现在都很感激他，他是我生命中遇到的第二个贵人，第一个是我老家那个超市的老板——

    我在那家饭店工作了一年多，每天省吃俭用，家里的境况确实比以前好了许多。可爷爷奶奶也都六十多岁了，他们的身体也不允许他们再出去打工了，我家又再次陷入了困境。偶然间的一次机会，我们老板了解到我很缺钱，或许也见我干得不错，就问我想不想换一份工作干，或许会更累些，但挣得也多，我当然愿意了。那时我才知道他在这座城市里有好几家店，有饭店、酒吧、酒店……烈火如歌就是其中一家。就这样，我换了工作，到酒吧当服务生，开始了黑白颠倒的生活，一个月赚到了将近六千块钱，员工宿舍也变成了两人寝。除去我的那部分开支，差不多够我们一家人在小县城里维持基本生活了。

    沫雪逐字逐句地读完了这些文字，虽然只是平铺直叙，可是每一个字却都透露出了生活的辛酸与无奈。她觉得自己的心拧成了一团，久久都未能释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复。她从小就生活在城市里，享受着良好的教育资源，家庭也很富足，算得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的人的生活竟然可以过得这么艰苦，也从来没有想到过真的会有人为了生存而背井离乡，这些她也只是在电视里看过。沫雪心里百感交集，没等她回复，黎阳就又发来了消息。

    黎阳：我的故事讲完了，然后该回答你的问题了。我想了想，我愿意听你分享的日常，一来可能是因为我出来工作得早，现在想想，没有读过高中算是我人生里的一大遗憾了吧。再者可能是因为我妹妹今年读初三，我知道读书时初三和高三是最辛苦的两年了，可能高三会更累一点吧。我一直在外面工作，和我妹妹也聚少离多，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我们之间好像比起小时候生分了不少。我妹妹成绩还不错，比我有出息，她一般不会主动和我说她学校里的事儿，估计也没时间，我也不愿意多去打扰她，只是每个星期打个视频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我离开学校好多年了，都快忘了学生时代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了，听你说话我好像可以联想到我妹妹在学校里学习的样子，她现在应该也在为学习手忙脚乱吧。要再说就可能是因为我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承蒙我们老板的照应，我才有了今天这份工作，而且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们对我也很好，他们大部分是本地人，和他们一起共事让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了归属感，所以我对这座城市里的人印象很好。可能这样说你会觉得有点幼稚，但我想的是，如果我的倾听可以给你安慰，那就当是我对这个城市的一点回报吧。

    沫雪有千思百感萦绕心头，可脑子里的思绪就像是散乱的丝线，怎么也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她只能这样简单回复：你的故事我看完了，原来你也曾在黑暗中，不过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且会越来越好。

    沫雪：我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真的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我愿意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了，我也可以当你的倾诉对象。

    黎阳：那我也谢谢你可以看完我的这些文字，我也愿意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