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让我处决姑姑时不必留情。”
入冬前一段时间,曹燊再出征安南战场,在壮行宴上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曹烛献给了司徒邑。
司徒邑也宠了一段时日,封了个曹美人。
这曹美人比赵夫人和周美人都要有脾气些,受宠那段时日来拜访过一次楚越,礼仪上做得马马虎虎也就算了,态度上也是带着些傲慢的。
楚越也没同她计较,太皇太后那都顾不过来了,又怎么还有心思在意这些。
临光五年末的一日,长乐宫内传来阵阵啜泣声,太皇太后最后把司徒邑叫到殿内去说了些话。
这年入夏早,入冬也早。不过一会天上就洋洋洒洒地飘了雪花下来,司徒邑还没出来,所有人都只能等着,便是太后也是如此。
楚越就随着原太后立在后宫女眷前头,哪怕雪花都掉在睫上了也尚发着怔。
即便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当这一天真正来时。她还是发自内心深处的难受,这种爱里夹杂着恨与不甘的感情,直到现在她都分不清到底算不算原谅。
人群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嘀咕,带着不满的情绪,埋怨老太婆说些什么话能说这么久。
连原太后都惊到了,回头瞪了那人一眼,才叫安静下来。楚越一动不动,光是听声音都辨出是新受宠的曹美人。
盛宠下的美人到底不一样,知道是太皇太后临死前的交代,还敢说这话。楚越心里存着怒,也只是低眉敛目并不做声。
宫中往后的日子还长……
后来,司徒邑出来宣告太皇太后殡天,大长公主哭得晕死过去。楚越拂去泪水冷静地随原太后做好跪拜礼节。
司徒凌也哭红了眼,休息时和她说起小时候的事。
说皇祖母从不偏心,底下几个孙子孙女看得一样重。犯了什么错,只要跑到她脚下哭着认个错也就好了,就是当年平帝要训斥也会护着。
平帝说她老人家太过慈爱,叫皇子们一个个难培养出有出息的。她却总说孩子们还小,调皮捣蛋些也是正常,犯不着那么严厉的处罚。
楚越听着这些话只是跟着附和,并不提及自己。
司徒凌一边说一边哭,累了就休息一会,仍旧趴在她膝上,玩着她垂落至腰间的青丝。
又忽然聊起了东阳侯府的事。提到李悌的外室前些日子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叫经过的马车给撞死了。
跪坐着的人身子一僵,想到司徒邑那晚说的话。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第二种办法。
她忽然起了自责愧疚之心,那外室又何其可怜,只因她在天子面前简单的一句提起,而活活断送了性命,黔首百姓真就如同蝼蚁,他们一句话便可以决定生死。
楚越的心里如同狂风暴雨,面上只能装得平静。
“那李侯爷怎么样?”
“悲痛了一段时间,这几日才算好些。”司徒凌放下了她的发丝,从她身上起来,语气里说不出的惆怅。
终归是自己家里的人,就算再同情可怜别人,也先紧着身边人要紧,楚越抚上了她鬓角的发,柔声问,“那你想不想同他分开?”
虽然还带着伤心,司徒凌却仍是坚定地摇着头。
“我可以等他走出来的!”
楚越便叹了口气不再接着提此事,过了会也就转到其他话上去了。
国丧还未过几日,安南战场又传来了战败的消息。大将军曹燊手下一员猛将被俘,士气大减。
加之早段时间郡北六县闹饥荒,朝廷中央发下去的赈灾款缺失一部分,至今未追回。
内忧外患局面挤到一处,黔首百姓人心惶惶,受灾各地民不聊生。司徒邑不得不再开放国库填补赈灾款数万万钱下去。一时间国库亏空无以供应军资,安南战场的燕军不得不暂时撤回。
丞相尉迟固在朝会上不留任何情面地指责皇帝年轻好战,急功近利而不做后顾之忧。虽然当堂有许多皇帝一派怼了回去,可也确实在大多数臣子心中悄然留下年轻皇帝行事草率的印象。
这一系列的事堆积到一块。司徒邑一下子颓废了许多,夜里罕见的来了一次兰台。
楚越知道他很难受,由田乘了热奶上来后,就静静地坐在了他身旁。
他来这必定是想要倾诉或者寻求什么。她也就不说话,等着他开口。
就这么不知过去了多久,司徒邑才说话,他问楚越,“你知道皇祖母临终前和我说了什么吗?”
楚越就顺着问“说了什么?”
“她让我处决姑姑时不必留情。”司徒邑语气轻缓,听不出一丁点的情绪。
帝王的高深莫测逐渐装得入了心了,就是随便一个场合的随口一句话,也不能让人察觉出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越一面惊讶太皇太后终归理智,就算是亲生的女儿也不能允许抢了皇权。一面又想司徒邑能对着自己说这话,只怕是兰台里从前的那些对话,他全都知道。
看来这宫里的眼线,远比她想得要多……
她垂下眸去,用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中的神色,保持沉默。要等着司徒邑再开口问她,才能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身边人一直没有说话,司徒邑果然看着了她,“你要为她求情吗?”
看来还是试探。
大长公主从前因迷恋权势闹得那些小事,司徒邑都是视而不见的。如今到太皇太后临死遗言都要她死了。可想而知是犯了多大的罪,她就算真开口留情,司徒邑又怎么会因她的一句话而不杀。
不过是想弄清楚她到底选择站哪一边罢了。
楚越也就摇了摇头轻声说,“如果真是犯了死罪,我求情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一旦她垮台了,你也不保。”
楚越随即抬头直视上他。“是不保性命,还是不保后位?”
司徒邑心头一震,即便是在做蕹州王时,也难以有人能直视着与他周旋。更何况这一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好的锻炼出帝王的气魄来了。
可是在她面前,尤其此刻,竟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从来都是霸道的她要占主导权。
“我可以保住你的命!”司徒邑的双眸里终于带了些情绪,那是一种主宰者给予承诺的坚定。
楚越已经知道最坏的结果了。她其实还并不算想要大长公主死。司徒邑和大长公主,无论她站哪一边都不一定是好的结局。
和大长公主一面,就意味着她要被夹在中间当傀儡,生不如死,况且大长公主自己如今也是死路一条了。
和司徒邑一面,纵然能保住现在的命,可是君恩如水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后半辈子她就只能靠着帝王的宠爱了,生死也不过是别人一句话的事。无论选择哪一种,都不算完全就是好的,只是好歹第二种还能活命……
烛光躲在被风吹起的帷幔后,影子将楚越的脸盖住了一半,司徒邑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也就猜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听她轻柔地问了一句,“陛下想要我做什么呢?”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却摇头说,“你不需要做什么,只像从前那样就好。”
这次换做楚越不解了,她以为这是一场选择战线的谈话。结果那些拉扯了无数次的话,到了司徒邑那里却像是掉进了泥潭里,一点动静和回应都没有。
她也看不清他到底怎么想的。
见对面人同样开始疑惑起来,司徒邑的表情比刚进来的时候要放松了许多,那水墨一般的眉也展开了许多,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保你不容易,替我捏捏肩吧。”他含着笑说。方才伪装起的帝王之气转瞬即逝,言语间竟又回到了年轻男儿惯爱使用的刻意逗趣。
这样的时刻已经极少出现在司徒邑身上了,无论是之前做蕹州王时,还是现在做了九五之尊。即便是在原太后面前,他几乎都不这么随着心性的说话。
而如今只因确定了皇后是和自己一面的,那些长久闷着的不快便统统迎刃而解。
楚越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便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好似就挥散了司徒邑方才所有的阴霾,楚越听到他说,“你都不问问姑姑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吗?”
她就问,“犯了什么罪?”
司徒邑有点恼她这么推一步走一步,不过回头又习惯性的自己给自己解了气。
“伙同尉迟固私吞了一部分郡北六县的赈灾款,用来招兵买马,私建军队。”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平常,甚至还有点轻松。
楚越的手停住了,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大长公主是做了这么蠢的事。
她要建军队干嘛?自己做皇帝吗?还是让尉迟固做皇帝?可是大长公主再怎么贪权,她还是姓司徒啊!怎么能把自己家的江山拱手让出去?
她真是为了自己的情夫疯了!
难怪连亲生母亲死之前都是在交待要杀了她。
楚越的脑子里如轰雷掣电,但是最终只是问,“不是说那笔钱还没找到吗?”
不知不觉说话间,外头已经传来第四道更声,还是成奎在外头提醒了一句,二人才发现。
司徒邑就打了个哈欠往后室走去,疲惫地躺在了床榻上。楚越跟了过去,熟悉地越过他躺到了里侧,看着他闭上双眼,嘴里回着她,“是因为时候还没到。”
时候还没到——她跟着在脑子里念了一遍,尉迟固是两朝丞相,手上的权利和关系网肯定早已根深蒂固,何况还有大长公主的加持,只怕就更加难以撼动了。
若要一举扳倒,司徒邑只能盘旋伪装,等待最佳时机。
楚越想了一会也跟着困了,就是心中还有很多个问题想要趁着今晚都问了,后来也实在抵挡不住沉沉困意。
只有外头守了近半宿的成奎,幽幽地想着这晚帝后的对话竟比前面近整年的都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