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触摸过死亡
我一直等待着重逢,只是,她悄悄地走了,这次,无论我怎么呼喊,她都没有回答,也再没有回来。
生活中总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幸的意外。
面对这些不幸的意外,我们众人或许唏嘘,或许惊恐,但往往当这些意外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我们会感到有一丝的悲凉。
若问为什么会悲凉?原谅我们年龄尚小,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以一个十八岁孩子的阅历来看,苏雨儿认为:之所以悲凉,可能因为这一个意外让我们直面天人永隔。仔细想想,有的意外原本不属于意外——那只是生命中的注定,是命运的车轮缓缓向前途中必经的一条轨道。
众所周知,地球整体上由陆地和海洋构成。每一天,我们命运的列车都在一站又一站地驶过,车厢里传来欢声笑语,留下了无数美好的回忆,这些都是我们选择热爱人生的依据。
但不可改变的是,这轨道终究会在一个岔路处分出不同的方向,然后远离陆地,接连海洋,成为航道,告别彼此驶向更远的海天一色。
当陆路和海路相互结合,平整的大地和和汹涌的海面实现了相互间的连接,意味着我们的人生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转变。
对此,我们能够做到的又是什么呢?苏雨儿在日记本里写到;在这或喜或悲,或忧或思的旅途中,我意识到:自己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在无数次的挣扎与矛盾过后,我最终和自己和解了。置身于当下的环境中,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不忘却那些已经离开的人,然后在接下来的人生,带着对他们的想念去造访未来。
《寻梦环游记》里说:“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苏雨儿又说:“奔赴本身就是另一种思念。”带着对她的思念,踏上新的旅程,自己就很难真正忘却她了,她也就不会真正的消失了,对吗?
苏雨儿是通过一个巧合得知夏悠久离开的消息的。
“今天你们去参加文艺汇演和‘市级十佳少年’的颁奖彩排了吗?”苏雨儿正在卫生间洗着手,背对着入口,听到两个同学正在聊天。
“对啊,可累死我了。”另一个同学回答道。
“‘市级十佳少年’咱们可评不上,段位太高了。”提问的那个同学半开玩笑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继续说,“不过听说你们班的那个夏同学评上了?她还真是挺优秀的,这回可给咱们学校争光了!”
嗯?别看夏悠久这么长时间没来学校,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耶!
苏雨儿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替获奖的夏悠久高兴一下,就被接下来另一位同学的回话击中了心脏——
“是啊,她一直挺优秀的,而且……她不是没了嘛。”
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苏雨儿瞬间被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水龙头没有关,平日里清清凉凉的水流依旧流淌在她的手指间、手背上。不过此刻,她却突然感觉这水流在炎炎的夏月里有些寒凉。
寒凉透过她的肌肤,穿透她的指骨,融入她的血脉。最终,几经循环,凉透了她的心。
她的耳朵仿佛已经失灵了,在那句噩耗传入以后便听不见任何的东西了。她不知道那两个同学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又说了一些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听到了这段对话。
她唯独感受到的是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新鲜的空气难以进入肺腔,最后让原本正常的呼吸转变为了沉沉的喘息。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回教室的。在模糊的印象里,那原本不过二三十米的路在那天长的望不见尽头。
她如行尸走肉般地按照黑板上数学作业的要求在老师的监督下翻出了当天布置的作业。然后,面对着那一行又一行原本刚刚才在课上讲过的公式毫无头绪。
她感觉到有一块大石头就那样直直的插进了她的胸口里,堵塞住了她的气道。这次提到的这块石头大抵就是那天突然意识到夏悠久失踪良久的那一个吧。只不过,过了这么多天的沉淀,它好像变得更加沉重了一些。
安安静静的教室里,苏雨儿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依旧沉重的喘息声,眼眶中逐渐渗出晶亮的液体。随即,视野前一切的数字、符号、公式统统为泪水所完全模糊。
强烈的心理暗示混杂着急剧起伏的情绪一同将原本正常运转的一切内在机能紊乱,苏雨儿恍恍惚惚地听到了夏悠久熟悉的声音。
她就站在自己耳边,和自己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女神这几天带他们复习《逍遥游》的事儿。
女神严肃地告诫他们不要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去背那段关于此篇的网络热梗——“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得用两个烤架,一个孜然,一个微辣……”以免在正式考试时出现习惯性的默写错误。
课堂上,女神还在介绍庄子时和他们分享了庄子“鼓盆而歌”的故事。
女神讲到:庄子认为,生与死都是人生中不可避免的事情,生命的存在和结束都属于自然规律的一部分。
他面对妻子的离世,并没有像常人一样表现的悲痛欲绝,反而通过自己“鼓盆而歌”的行为向弟子们展示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面对死亡,即使是要面对亲人的死亡,也应该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接受这一事实。
庄子的这种态度体现了他对生命和死亡的深刻理解和超越,也反映了他道家哲学中关于自然和宇宙的观点。
苏雨儿也想像庄子一样活得如此豁达,可是她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如此高的境界。
她的手抖了抖,最终选择捂住了耳朵,努力的想让自己从这段错觉中逃离出来。
夏悠久的声音消失了,一滴泪水静悄悄顺着苏雨儿的脸颊滴到了作业本上,将黑色的笔迹晕染出了一抹黑色玫瑰般的印记。
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一朵黑色的玫瑰,她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捂住耳朵的,因为,那样至少还能听一听老朋友的声音……
“走了”是她所理解的那种真正的、永远的“走了”吗?
“没了”是她认为的那种再也不会回来的“没了”吗?
当濒临崩溃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苏雨儿的心里出现了一丝侥幸。
她魂不守舍地熬到了下课,趁着晚饭期间的空档把这件事告诉了云歆。
“你先别想太多了,说不定是个误会。你可以在今天晚上放学的时候,找你女神问一问。”云歆伸出手拍了拍雨儿的肩膀,尝试着宽慰她。
这是最后一点希望了,如果连女神也承认了那个噩耗的话,夏悠久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在此之前,苏雨儿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死亡。就连家中老人离世的时候,父母也会挡在她的前面,以“雨儿年龄小”为由,为她遮挡住了许多悲伤。
基于上述的情况,苏雨儿并没有学会如何正确面对死亡,更不必提是否具有能够与“死亡”这个事实和解的能力了。
她有时就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一样,没见过、不知道更不理解死亡的残酷。
可是,再怎么天真浪漫的小孩子也终究是会长大的呀。这次,她没有任何退路了。
苏雨儿是屏住呼吸走进女神办公室的。站在熟悉的办公桌前,她终于鼓足勇气向女神求了证。
“老师,三班夏悠久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她还是担心,一进办公室的门就直接和老师谈起“死亡”有些太过突兀,还是尽量将话说的婉转了一些。
一向表情柔和的祝怀安老师听到她的问话突然蹙紧了眉头,“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想到就提她了?”她问。
女神脸上如此严肃的表情让苏雨儿心里已经猜到了大致的答案,可是她还是在期待着那个奇迹。
“我好久没有看到她了,她最近的身体状况是不是不太好呢?”苏雨儿说这句话的时候,浑身在发抖。她害怕听到否定的答案——纵使她明白,最终的答案多半就是否定的,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否定。
“她走了。”女神的声音很轻,但还是如同一个深水炸弹一样,精准地投入到了苏雨儿努力想要平静下来的情绪“漩涡”里。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眶里面亮晶晶的——这次不是光,而是腥咸的眼泪。
“她去世了,差不多就是五月初的时候。她今年过完年以后,病情就加重了。三月份住了院,四月份上了呼吸机,五月份病情再度恶化,抢救无效,就去世了。”
祝怀安女神知道,这两个小姐妹是很好的朋友。现在,既然苏雨儿已经问到了这个问题。她想,自己也没有必要故意瞒着她。
苏雨儿愣在原地,浑身上下的肌肉、关节、骨骼就像被肢解了一样,麻木不仁,仿佛在那一瞬间就远离了自己的身体。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就算做好了一千次一万次面对这个事实的准备,当她的耳朵里真真切切地传来这个消息的时候,这一切还是那样的令人难以接受。
“……不过,或许离开也这是另外一种解脱吧。她最后那几个月情的况确实太糟糕了,就算病情没有恶化,勉强坚持下去也会是一种折磨。只是,这孩子到最后的时候,还想回学校上学,成绩又那么优秀,确实是可惜了。”女神像是在对苏雨儿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那话里好像有哭腔。
也或许没有,只是苏雨儿太过悲伤的错觉罢了。
苏雨儿和女神后来又说了几句话,说的什么内容,苏雨儿也记不清了。
不过,她也不在乎了。因为哪怕她自己能一字不落地记住再多的话,也还不回来能够陪在她身边的夏悠久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病的那么重,我当时只是一味地想跟你分享我的生活——和你聊女神,和你聊许多新鲜事儿。如果我知道你的病情真的会进展的这么快,我一定会去医院看你。我想要在你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哪怕只是轻轻拉一拉你的手,都很好但是现在来不及了你还会原谅我吗……”苏雨儿打开手机的录音机,坐在苍茫的夜色里,守在小区下面的花坛边,对着满天的繁星说出了这段话。
“夏悠久一定能够听到的。”她对自己说。
因为在许许多多的影视作品里,在许许多多的动画片里,关于死亡,都有着这样的说法——逝去的人会静悄悄的离开,然后在天上变成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行色匆匆的忙碌,然后,默默为我们加油。
“65万个小时后,当我们氧化成风,就能变成同一杯啤酒上两朵相邻的泡沫,就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而我们,也终究会在一起。”
书上说的,一定会实现的,对吧。
因为会相逢,所以离别变得不可怕;哪怕有了无数次擦肩而过的遗憾,只要我们曾经有过美好那记忆中就是彼此最靓丽的笑脸。
经过那一天的那个晚上,通过说出这段话,苏雨儿学到了一堂人生中最重要的课——关乎生死、关乎离别,我们究竟该怎么做?
这些内容在课本上稍有重点,在高考的考纲上也没有标注。但是,这要比他们过去背过的所有知识点都重要。
我触摸过死亡。——苏雨儿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这样写道——那何尝不是一个人生经历呢?不会有人永远做小宝宝。当我们看透了一个世界的残酷和冷漠,也就真正拥有那感受世界的能力。
我希望,自己能够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旧热爱着生活。这样,我们才会成为最为真实的自己。
这是苏雨儿在那个夜晚想对自己说的,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的践行的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