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东华天历元年。
腊月初六,大雪。
寺门吱呀一声被两个小僧侣推开,他们立掌于襟前,朝着马儿上的人轻声送道:“施主,一路平安。”
马儿上的人也冲小僧侣展以微笑,点头回应。而后,便驭马启程,那一行队伍浩浩荡荡的从迦蓝寺踏出,沿着山寺上被雪覆盖后还可隐约见到的路径行下。
这是银湛自少时离宫这么多年以来,重新回到宫中,这次——他是以迦楼罗新帝王的身份回来的。
让许多仙君将臣们诧然的是——怎么承位的是他呢?
——怎么不能是他呢?
银湛坐在玄色的暖轿里闭眼冥思,手里把玩着用白璃玉雕刻成的一只老虎样式的小玩意儿。
途中,他拨开轿窗的帘子,往外头看了良久。天上的大雪茫茫落下,视野变得狭窄,朦朦胧胧一片,看不清前路,亦更加难辨方向,只能缓慢地跟着走在最前方的领队前进。与轿子同行的将士们身上都披上了一层银白的外衣,除了能听到踢踏在雪地上的马蹄声外,还能听到他们艰难的哈气呼吸。
银湛吸进一口雪中的寒气,甚觉冷冽,他放下帘子,又躲回了暖轿中。不晓得他在想什么,面中的神色忽然变得狡诘,嘴角歪歪上扬,又邪又冷的轻笑了一声。
三天后,队伍进入到迦楼罗都城,从东侧的城门而入,沿路的百姓们纷纷让路,他们扎堆成团的围在一起对这浩荡的队伍以及轿子里头的人物议论起来。
“听说那轿子里头坐着的是咱们国家的新君王呐。”
“看这阵仗就知道一定是。”
“哎呦,听说呀,这继位的是三皇子来着。”
“什么??”众人诧异。
“这……这继位的怎么是三皇子??”
众人不可置信
“是当年被幽禁到迦蓝寺的那个?”
“正是正是。”
“怎么是他呀,据说当年他在打猎场杀了他的两个兄弟,还传闻他年纪小小就背负了多条无辜的人命,简直是杀人如麻,为人如此冷血无情,性子残暴怎么能当王呢??”。这人说的好似就跟亲眼见的一样真。
队伍声势浩大的踏过长长的街道,经过廊坊与市集,就在快要越进那城墙下的宫门时,队伍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不,正见城头的宫门前方设了拦截的关卡。
仲秋及一些早已被她暗中拉拢的朝堂将臣们抵守在宫门前,她拱起眉峰,微眯着双眼直勾勾的探盯着前方轿子,她那模样似乎隔着桥帘都能感觉到不是个善角儿。
那时,年少的银湛被迫驱离到宫外,幽禁在迦蓝寺这么些年了,这会儿肯定变了模样,仲秋也是自那时起再没有见过他。
此时的宫里,三皇子回宫的消息自然不径而走,正所谓人传人传得快,都在窃窃私语着呢。
“到城墙底下了。”一个象征着宫里百事通的小太监一路小跑着给众人实事报讲。
“这么快?进宫了?”
“没有没有,被北宫永望阁的娘娘带人拦下了。”
“嘿,见着没?长什么样?”
“见不着,在轿子里头坐着呢,别说露脸,连声儿都不吱一吱。”
“哎哎哎,据迦蓝寺的小僧侣说呀,这个三皇子又矮又挫,肥头大耳的。”
“不是吧???”
“怎么不是啊,那制衣局的赵嬷嬷同两个裁缝女红出宫去那寺里上香祈福的时候曾见过来着,不信你去问问赵嬷嬷同那俩裁缝呀。”
轿子里头,银湛的耳朵痒痒的,他鼻子一酸又打了个喷嚏,喃喃自语了一句:“看来,大家都很掛念我呀。”
轿外,马背上的空明驾马上前,他知道三皇子这回宫之路肯定不会这么顺畅的,于是看着仲秋调侃道:“娘娘,何必动这么大阵仗出来迎接呀。”
仲秋苦笑:“你以为呢?我在迎接你?”
“我乃奉先帝遗旨之命,特去宣诏迦楼罗神都的储君回宫,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荒唐!!”仲秋大声说叫着,伸手一把抓过站在身旁的侍卫腰间那把利剑,剑锋的声音被扯得响亮直指前方。她怒目而视,撂下狠话:“谁承认他是这个国家的新君王,今天,若想要进这个城门,那就从我的尸体上面踏过去。”
轿子里的银湛想来就觉得这可笑至极,他勾起嘴角,阴冷桀骜的笑声从轿子里头传出。
凭着笑声,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坐在轿子里还未曾露脸的人身上,他们生起了对银湛的好奇。
笑声持续了短短几秒,停下来后,银湛那醇厚沉稳又带着阴冷的嗓音继续从轿子里输出,“那么,就照你说的做吧,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
银湛丝毫不慌,根本没有怯懦的意思。而被这话击中的仲秋瞬间气得胸闷,气息一紧她便软了身子扶着额头频频往后跃退,婢女们想上前挽扶,被她摆手劝退。
空明郑地有声的开口道:“当真还不让开?众人是想抗旨不成??简直放肆,先帝尸骨还未寒,你们就来如此动作,这是完全不把先帝放在眼里,把遗诏当成儿戏。”
空明一番话顿时让挡在城门的众人惊觉起怯退之心。
空气仿佛凝结了许久般,就这样,双方在城门僵持了不下一个时辰。
仲秋拉拢的大臣也弓身上前来劝言,说什么来日方长,这位置银湛根本坐不久。
她眉头紧慎一蹙,细细掂量了大臣说的话。一个毛头小子罢了,想必也不过如此,还怕对付不了他吗!
可是,瞧她自个儿今天闹了这么一出根本下不来台,满城百姓都瞧着了,若是就这么让了,这脸面在后宫可不得难堪的落下给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于是,仲秋便只好假装晕倒,让众人给抬了回去,也好让别人以为她只是劳疾发作而已,背地里其实是让得很不情不愿的。
………
王城北侧,国相府内。
天刚蒙蒙亮,昨夜的大雪下到现在才停。
一片凉凉的薄雾氤氲在花园的池塘中,池面都结上了冰,那里头的锦鲤更是给这大寒天的冻住了。
府中人事多杂忙,这些事都是不大理的,那鱼活不活的死也就罢了。
还有,那后苑偏厢房里躺着的莞柔在府中也是同池里的鱼一般的。
——“大姑娘病怏怏的,什么时候死?”
父亲的那些妾侍与她们旁生的姑娘们总是闲来无事就叨喃这样的话。
特别是经过莞柔所住的厢房时,那话音得故意增上几个分贝。
莞柔也听了不下千遍。
“咳咳~由她们罢。”
闺房里,莞柔捏着丝帕抵在唇上咳的厉害,她倚在贵妃榻上朝打窗子的贴身侍女寄云弱弱的飘出一句话。
寄云把窗子扣了下来紧紧关上,避着那些难听的话。她转过身,脸上已经是气成了猪肝色,“大小姐,她们…她们实在是恶毒至极,寄云……寄云恨不得把她们撕了。”
“寄云……”莞柔轻唤着。
——“她母亲不也不长命嘛。”
——“那大夫人呀,本也是不受宠的东西,自然这般命,这不,从她身上落下来的女儿,瞅着也是这等无福无宠的相。”
难听!难听!难听!
把窗子打掩的实了又如何?还不是能听到。
莞柔苍白的脸上泛起无尽的哀伤,虚弱的耷拉下头往椅榻上的木扶栏杆倒去。
莞柔生得一点也不比旁妾生的那些姑娘身容差,早些年她的面姿还尤见清丽,身板也还且健朗些,尚有宽心常到花园里散步。
后面,眼见身子渐渐消沉,也抬不起精神劲头来了,就只呆在屋子里头没再出来过。
那幽长的乌发也懒再梳理,变得枯燥无光,脸上愈发无气色,一开始还用些胭脂遮一遮,后来干脆作罢,又削瘦的厉害,整个人是白恹白恹的。
药是喝了不少,她亦深知。
只奈何生来便是这等身子骨,王城里头的仙医瞧来瞧去了也是无策的。
用各个仙医的话说莞柔就是寿数不耐了。
待那一众小姐们从房前彻底离开了,莞柔又才叫寄云将窗子打开。
她的心怕是沉的呼吸不过来,这等重量好似连这坐腚之下的贵妃榻都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