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后事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丝,叶诚单手托腮望着远处,目光愣愣地落在院子里的桂树上,看着雨水淋在树叶上,又顺着叶脉滴落在土里,脑袋逐渐放空。
桌上摆的药汁已放了有些时候,房内女使每日都有洒扫通风,可不知怎地这屋内总是有股挥之不去的苦涩味道。
来收药碗的女使进来见叶诚独坐窗边,生怕她过了雨水的凉气,连忙拉着她起来,“夫人,您怎么坐这里,雨水没溅到您吧?”
“无事的。”叶诚淡淡的,无悲无喜。
叶诚这几个月变化太大了,与之前判若两人,也不喜人打扰,常常安静地呆在屋内甚少外出,精神好时写几个字,与珊瑚聊着有的没的。其他时间总是一脸倦怠,半依在床上抱着汤婆子昏昏欲睡。
女使看着桌上的药碗没有动过的痕迹,心里叹一口气只能将它倒回药罐子里,对着叶诚道,“夫人我拿回去热过,多加些冰糖再端过来,可行?”
“不必了,我不想喝。你将管家、李婶还有老吴一并叫到楼里小花厅,我有事交代他们。”
女使应一声,退出去,规矩地带上房门。
不多时三人来到花厅,叶诚端坐主位一摆手让他们随意入座,奉茶的女使将茶盏放置好后,退到一侧,听候差遣。
三人来路碰头私下都揣摩过叶诚突然传唤的含义,均觉得不是好兆头。
果然叶诚开门见山,毫不遮掩,她面色平静道,“众位都是我心腹之人,跟随我这些年为叶府鞠躬尽瘁,劳心劳力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身患怪疾,药石无医全府上下皆知,已是日薄西山之势,气息奄奄性命垂危。趁着我现在还有精神,就想将身后事交代给众位。”
叶诚的变化他们怎么会不知,不过都是自欺欺人不愿承认,而眼下夫人却捅破窗户纸。
一时花厅之内全是悲伤的空气。
“夫人……”李婶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忍不住红了眼眶。
叶诚对着她摆手,“李婶你听我说完。”
“管家府里的人,都散了。工钱就结到月底,多给一年的工钱,算是给他们找下家的误工费。”
“好。”管家应一声。
“老吴,护卫们为了叶府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有些因为府中之事落下旧疾的你心里有数,这些人即使我不在了,你领着酒楼我的那份分红,务必妥善安顿他们,确保他们今后有一份可以维持生计的收入不至于活得狼狈。”
“夫人仁慈。”老吴真心佩服叶诚这个女人,以一己之力操持着偌大的家业成为一段传奇,待人真诚友善,怎么会天妒红颜,如此命薄呢。他心里不由发涩。
“李婶,珊瑚是我怂恿你抢回来的,你们俩都没有退路了无处可去。我若不在了,这叶府就是你们的家,这宅子就是我留给你们孤儿寡老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你们且安心在此住下去,管家、老吴你们能帮衬的就多帮衬点。”
李婶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
“欸。”两个老男人听着鼻头都泛酸。
“其他也没什么了,都散了。我想去休息了。”女使连忙上来扶她,他们的话,她守在一侧全听见了。她贴着叶诚低声恳求,“夫人我不走,我想留下来陪您。”
叶诚拍拍她的手宽慰她道,“何苦呢,眼下我还有口气在,你们想去哪,这安邑城我是有些脸面,写个推荐信还有作用,一旦我入土就……”
女使固执地摇头,“我不要,我就是要留下来。您不能赶我走!”
叶诚叹口气,不再说话。
————————————
第二日一早全府上下集合在大厅外的空地上。
护卫抬了两大箱银子,管家将叶诚的交代通知下去,全府上下震惊异常,个个面如土色,只觉得天塌了大半,遣散这天终是来了!
他们虽感受得到夫人病得很重,可怎么也没料到会病入膏肓,明明那么年轻,怎么会呢?!
管家将事情说清楚后,开始念名字分发工钱。
帮佣们一脸沮丧上前画押认领。流程顺利着进行着,突然一个女使抽泣着哭起来恳求道,“我能留下来陪夫人度过最后的日子吗?我不想走……”
她的话似点醒了在场帮佣,哀求声此起彼伏。
“我也想留下来,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再也遇不上像夫人这么好的东家了,我要留下来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留下来,我不走!”
……
管家一把年纪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一向老成持重做事最为稳重,如今被这群帮佣围拢着,一时心也软得一塌糊涂,老泪浑浊。摇着头连连叹息……
管家悲切道,“你们怎么不理解夫人的良苦用心啊,夫人想用最后的力气再托举你们一把。她现在吊着口气还能给你们谋个好去处……你们别辜负夫人最后的善意……你们的心意夫人怎么会不懂啊!她就是不放心你们才……唉……别意气用事!”
帮佣们或许是感动于叶诚的真心,或是想到自己不甚明朗的未来,一时悲从中来,不少人伤心落泪。
管家不厌其烦地给众人做思想工作,终于说动了十来个人愿意接受叶诚的安排,离开叶府去其他地方务工。
剩下冥顽不灵,管家也无可奈何。
晚上吃最后一顿散伙饭时,叶诚化着精致的妆容强打精神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了一些温柔体己的话,希望大家不要为她难过,人生就是这样,相聚离散皆有定数。能相处这么多年,有幸成为同住一户的家人是多么难得的缘分。别因为离开了叶府,从此就形同陌路,若是今后有家人遇上困难,她还是很希望大伙能念着曾经在叶府共处的日子,伸出援手,互相帮助。
这顿饭吃得异常艰难,叶诚实在不喜欢这过分沉重消极的气氛,借口身体不适逃走了。
回去的路上女使提着灯笼朦胧的灯火照着月洞门后青石铺就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护卫们的集体宿舍。
叶诚心念一动,接过女使的灯笼对着她摆手,“你自去方便,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女使告退。
叶诚提着灯笼进了凌敬的屋子。推门进去,几个月无人居住密闭的房间扑面而来一股异味呛得她不住咳嗽。
她借灯笼内的烛火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扫视一圈,屋内一切如旧。只是无人打理桌子柜台均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打开衣柜,指间拨着那些华丽的男成衣,有好多他还来不及穿,她知道他穿什么都好看。想到往日总总叶诚不觉心情晴朗,嘴角轻扬。
她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床上的被褥未经整理还保持着凌乱的样子,伸手摸上去还有些返潮,躺上去隐隐还能嗅出一点霉味,她却浑然不觉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