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辞别
黑夜中游隼斜掠过龙溪山庄楼宇的檐角,敏锐地锁定主人的身影,稳稳地停在了他身后的鸟站架上。
阿乔解了游隼带回来的秘报,递到了正在书案前誊写的白君珩手里。
白君珩摊开快速浏览一遍,便将它递给了阿乔,平静地吩咐,“配合她。”
阿乔过目后将秘报置于烛火上方焚烧殆尽,他看着跳动燃烧的火焰,目有忧虑,“少主,真的能相信楚嫣吗?她可是楚天骥的女儿!万一反水怎么办?”
白君珩挥毫写完最后一笔,将狼毫置于笔架上。对于阿乔的担忧他斜勾唇角冷笑一声,似一切尽在掌握,“正是因为她是楚天骥的女儿,杀父弑兄也是刻在血脉中的传承!他父亲已经很好的给她做了一次榜样,她知道这样做会得到什么!”
飞星谷乃是江湖势力中最为隐秘的门派之一,门派中人不乏善观星占卜或有逆天改命之说,或是行岐黄之术,能活死人肉白骨。
因此飞星谷与江湖各大门派及庙堂朝廷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飞星谷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嫡长子继位制,其他兄弟成年之后无论能力均会被驱逐出谷。五十四年前,飞星谷谷主夫人诞下双生子,不过两分钟已经决定了兄弟二人今后的不同的命运。
明明外观上看别无二致,能力也相差无几,为什么一个可以接掌重任,另一个只能驱逐离境呢?
怨恨不甘终是化作了漫天大火,谷主与嫡长子楚天骐双双命丧当场。弟弟楚天骥含泪接掌飞星谷大权。
……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白君珩似还能感受到二十七年前的大火,四岁的他被掩藏在密道中,亲眼看着双亲命丧于楚天骥之手,那个笑容和蔼会把他架在脖子上玩耍,他本应该称呼小叔叔的人。
他夹起一片生肉喂给了身后的游隼,垂下的长长的眼睫,氲成一片深不可测的阴影,“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掌控权力的这种感觉……她会上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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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行程今日便是鹦哥谷一行结束打道回府的日子,一早龙溪庄主命小厮们给各贵宾送上了精挑细选的当地特产作为伴手礼。
各府的仆人们此时正忙着将主子的行李装车。
出于礼貌临行前叶诚特地去向白君珩辞行。沿着花圃的小径行走,穿过月洞门再行一程。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泓池水犹如明镜,镶嵌于葳蕤的草木之间,水榭华庭临水伫立,水中偶有荷花开放,颜色不若春之娇俏,夏时繁茂,秋荷更显得沉稳内敛。粉色的花瓣在萧瑟的秋风中逐渐凋零,一张张残破的荷叶或黄或绿,紧紧贴着水面,倒有几分“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清雅。
白君珩便暂住于这临水的小楼,“西溪花间”。
叶诚提裙迈过门槛,白君珩正在晨读。
见她来,白君珩翻书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又继续翻页专心阅读,似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叶诚站在原地敲了敲门。
桌案前的男人,这才抬头漆黑的眼眸投来安静的视线与她对视,说话的语气平缓轻柔,“东西都收拾妥了,要回去了?”
“是啊,特地来与你说一声。”叶诚对着他微微笑着,“马上中秋了,你回安邑吗?”
“你希望我回去吗?”他嘴角虽是上扬的弧度,可望着叶诚的眼神冷冷清清的,眼底并没有丝毫笑意,甚至有些疏远。
“当然,希望啊。”白君珩冷漠的态度令叶诚一头雾水,不禁作起自我检讨,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惹对方不高兴了。
白君珩这个人,喜怒从不会轻易显在脸上,她初时为了续命药,没少研究如何讨好他。但愚笨如她三年了,依旧没摸索到关键窍门。她只能凭感觉判断他的情绪,高兴,不高兴。
眼下,他不高兴,而她束手无策。
“君珩……”叶诚试着唤他名字,莲步轻移靠近他身边小声询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手指在将要触碰到他衣袖时,白君珩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被讨厌了。
叶诚不明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怕又增添不快,她低着头木木地盯着他手中的《灵宪》,端正的印刷字体间,穿插着密密麻麻的朱红批注。或是补充不足,或是读书心得体会。这些蝇头小字组成的晦涩难懂的文言,亦如叶诚此刻面对白君珩时的心境,她不懂他。
静默着,连呼吸之间的空气都是压抑的气息。叶诚挑着话题想要缓解气氛,她开口,“山庄里的温泉对身体还是颇有益处,你留在此地可以多泡一泡。”
“是,温泉有益。但夜晚寒凉泡久了,也可伤损。”他语调虽平淡,可一双眼睛却似寒潭一般深沉无比,目光闪动间,绵绵情意与怨恨不甘互相交织,成了这副不可名状的复杂之色。
这话里有话暗指什么叶诚又岂会不明白。她似青天白日被人剥了衣服,心虚慌乱的同时又生出了一股恼怒。她是猜到了他对自己有几分爱慕之情,可她从未对他承诺过什么!如何行事与他有什么干系,他有什么权力在这置喙她的所作所为!
叶诚心中有气,说话的语气也不再柔和,“我怎么做是我的自由!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不劳你费心了!”
话毕,只觉得多留此地一秒都是煎熬,她面无表情地甩下一句,“时间差不多了,我且回去。后会有期。”
真把她气走了,白君珩又后悔了,他一个箭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叶诚挣扎几下甩不开,只好任由他抓着,她回过脸,猝不及防迎上他忧伤暗淡的眼神。她何曾见过他如此伤感憔悴,她心里也不好受,低着头逃避也似不敢再看他,狠心开口,“君珩,松手吧。”
白君珩不作应答,固执着抓着她。
叶诚的视线越过他落在房内的七弦琴上,她缓和了情绪,好言安慰他,“君珩人生在世不过白驹过隙,若有幸得遇上一个知己,也是一大幸事。沈小姐端庄温柔,何不怜取眼前人。”
他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将他的眼神遮了个严实,良久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嗤,“这样说你会好过一点吧。”
“我……”
“呵……你根本不在意我,沈小姐也好,王小姐李小姐也罢……不过是你拿出来搪塞我,让自己心安的托词罢了!”
他怎么能这样说?
叶诚强忍着内心的焦灼,红着眼眶诚恳道,“我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怎么说,你才会好受一点。我一直把你当亲人当弟弟,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
弟弟……
白君珩只觉得叶诚这话,有股说不出的讽刺味道。
“你真的要这么对我?没有我……你可想清楚了……”他紧紧地抓着叶诚的手,苦苦压抑着内心的不甘愤懑。
叶诚你别逼我!你比谁都需要我!
性命固然重要,可要从此失了自我,苟延一生,又有何意!她到底是做不了笼中雀的!
她神色悲伤又坚决,“你值得更好的!”
他仿佛失聪了般听不见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叶诚似不相信。后者痛苦地红着眼眶,嗫嚅着,“君珩……我不能骗你……”
他苦笑两声,松开了叶诚的手。
她如蒙大赦,毫不迟疑提裙狂奔竟一点淑女的形象也不顾了。
他突然很想放声大笑。
白君珩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内透过窗,眼睁睁看着叶诚跑远与守在暗中的男人汇合,并肩离开。
不过短短二十来天时间,一向对他千依百顺的叶诚怎么突然间像换了芯一般弃他如敝履,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个男人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赖在叶诚身边?
都是因为他!一切都是因为他!如果没有他,叶诚绝不会这样对自己!
真该死!
他平生第一次,迫切地希望一个人死去!最好连他存在的任何一丝痕迹都抹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