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色
叶诚将人带回府，交代管家除了安排他住单间，其他待遇从众并未有任何区别对待。至此她便将他晾在一边仿佛真就是招一个了个再普通不过的护卫。
护卫新人剑影性格冷漠孤僻不合群，外加初来乍到在第一鲜又放出了“豪言壮语”，这流言插着翅膀飞进了叶府，令不少共事还未见面便对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护卫队长老吴四十来岁，是地鼠门里的老脸了。府里上下哪个见了他不得给个笑脸问个好，偏偏就这个新来的大高个，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整天绷着一张死人脸，和他面对面擦肩而过愣是装成没看见！好大的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家的大爷回府了！把老吴气得——不过就是个头高点结实点，装什么大瓣蒜！也不懂叶夫人是看上了他哪点招进府里当值。
叶府侍卫每月排班都会变动，此次新一轮排班表出炉，侍卫们围着老吴听名字来领。
“剑影。”
听到这一声叫唤，人群明显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带着戏谑与玩味投向了来人。
剑影从老吴手里接过本月新出炉的排班表，他青一色值夜班。眼下即将入秋，入秋之后夜里寒凉熬夜值班可是苦差事，这差事本是众人轮流分担，现全分配给了他，这是明摆着给他穿小鞋了。
剑影沉着一张脸，一步一步走到老吴跟前，高大的身形像一座大山投下一片灰色的阴影压在老吴身上。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老吴没来由心里一阵发怵，他开口想要辩解，还没出声，对方嗤笑一声，已扬长而去。
“切，还以为有多大能耐，就这？！”等了半天啥事没发生，护卫们爆发了一声揶揄。
本以为新来的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公然被针对定会勃然大怒，与老吴掰扯。到时候大伙借题发挥，定给他扯出个由头按在地上一顿好打，教他做人！哪成想，这货竟是个怂包，吭都不敢吭一声就接受了。
“老吴还是你厉害，一下子就拿捏住了这小子！”有人勾上了老吴的肩膀，顺势拍起了马屁。
老吴默不作声推开了伸过来的手，受剑影那阴恻恻的一记眼刀，他到现在仍心有余悸。这种眼神他可太熟悉了，混迹江湖多年，他自然读得懂那眼神中的警告与杀气。这人到底是叶夫人亲自带回来的，眼下不闻不问谁知道什么来头。他虽目中无人傲慢无礼，讨人嫌，但他老吴犯不着去趟浑水，小心驶得万年船准是没错。
再瞧围在身边的这群初出茅庐的牛犊，哪个是经历过江湖的腥风血雨，不过听了几场说书人的故事，就以为自己在浪迹江湖了。他摇摇头叹口气劝说道，“这人一身煞气手里沾过血腥，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是避着点，别去招惹他。”
众人没料到老吴会说这样的丧气话，有些错愕。混迹江湖，杀过人有什么好怕！老吴还自称老江湖了，那大个子给他一个眼神警告就把他吓懵了。老江湖就这个做派，他们可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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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月明如昼。热闹的叶府此时已进入梦乡，在星星灯火中沉沉睡去。
叶诚住的小院，花木扶苏，生意盎然。夜幕中的桂树被镀上朦胧的银光，密密的绿叶中躲藏着一簇簇金黄的花朵，微风徐来，混着桂子的清香，与一两声细细的虫鸣，显得格外清幽。
剑影每每巡逻路过她的院子，便忍不住驻足停留，这小院因为她的存在变得分外可爱起来。漫漫长夜，他在院外一遍一遍数着铺在地上的鹅卵石，长廊中密不透风的爬山虎叶子，天上的星星……
四下无人时，他也会大着胆子偷偷守在她的房门边上，隔着厚厚的门板去听她入睡后浅浅的呼吸；有时他会飞上屋檐落在远远的房顶上，遥遥望着那扇闭合的雕花木窗，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触摸那一缕照在她脸上的月光。
更夫报更声渐行渐远，初秋三更已没了夏季的燥热，夜间更显湿冷。叶诚毫无睡意，披着单衣靠在床柱上，赤着脚一下一下点着床下的踏凳，目光斜斜望着天边的高挂的新月。同一片月色下，她无意睡眠，笃定那个人也没有睡去，她知道他一定守在这院子里的某个角落像之前几个夜晚那般。可能此时他也同自己一样抬着头望着月亮放空思想。
她借着月光将衣物穿戴整齐，推得房门行走出去，虽是夜间但有明月相照，一路也能畅通无阻。她行了几步环顾四周，静谧的院子只有她和影子相伴，再无其他。他会躲在哪里呢？她微微一笑计上心头，行到长廊处，假意被绊倒崴伤了脚，“哎哟”一声伏倒在地，蜷着身体艰难地爬坐起来，皱着眉头吃痛地捂着脚，一脸不知所措。
剑影果然上钩。
不知他从哪里飞了出来，落在叶诚身前，急切问道，“夫人，你是伤到脚了吗？”
“是你？”叶诚故作惊讶，“今夜是你当值啊。”
“是。”剑影低着头，入目皆是她。“夫人你的脚？”
叶诚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我站不起来了，你快来扶我。”
剑影不疑有他连忙伸手去扶她，叶诚借着他的倚靠站起来，半个身体都赖在他怀里，不过迈出一小步就痛得连连抽气，“痛痛痛，我走不了了，太痛了。不如你背我吧。”
“……”
他是拒绝不了叶诚的。
叶诚如愿趴在他的背上，单手勾着他的脖子，突如其来的亲昵令剑影身体一僵，脚都不知道怎么迈出去。
“我很重吧？”
“什么，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陈述“实事”。
叶诚在心里偷笑，没想到这个呆瓜也能开窍。
她刻意将脸也贴在他的肩头，望着他藏在碎发下的下颚线，嗅着他衣领上皂角的气味，她生平第一次觉得皂角的味道也挺好闻。
“你饿吗？我肚子好饿，想吃东西。可又不想麻烦厨娘，深夜还得起来替我张罗。”叶诚是真的恶趣味，明知他的窘迫，还故意对着他的耳边吹气。
这样轻柔地说话如情人之间的温柔缱绻，令他心猿马意耳尖微红。开口说话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我会烤肉。”
“我想吃。”叶诚吐字清晰一字一顿，令原本平淡的对话，入耳竟含着难以言说的暧昧。
这下红得决计不止耳朵了，这一声漫不经心地回话仿佛是根羽毛一下又一下扫在他的心上，令人心痒难耐。
深更半夜剑影背着叶诚悄然潜入鸡圈，锁定一只羽毛油亮的小公鸡，出手快准狠，鸡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已然断了咽喉，被放了血。
半个时辰后，架在柴堆上的鸡，外皮刷了油沾了酱已烤至金黄，肉香浓郁。
剑影扯了一把鸡腿递给身边抱膝而坐的叶诚，“小心烫。”
叶诚接过，对着它吹了几口气，咬了一口皮脆肉嫩口感绝佳，她默默竖起拇指对着他连连称赞，“真香，你这手艺都可以去酒楼应聘大厨了！”
“你喜欢就好了。”跳动的火焰照着他的侧脸，他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个笑容，原本冷淡的脸因为这个笑容变得柔和了不少。
剑影会笑，当真如石头开花一般稀奇，叶诚不免多看了他两眼。世上相像的人不少，但身形一样，说话语调一样，连害羞时反应都差不多的，巴巴送上门来的，有多少呢？由不得她起疑心，“剑影你有兄弟吗？”
“没有。”
“哦。”她淡淡的应一声，随口道，“你和我一个故人很像。”
剑影垂眸眼睫微动，浓密的睫毛将他的眼神遮了个严实，很好地隐藏了情绪，敷衍道，“世界这么大，有几个相似的人，并不稀奇。”
“是。”叶诚别有深意地扫了他一眼，嘴角浮出笑意。不稀奇？她都没说什么，有人就着急澄清，这算不打自招吗？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叶诚也见好就收。
吃完手里的鸡腿，柴堆上的烤鸡还接近完整，感情剑影想让她一个人吃一整只鸡。不得了，她赶紧安排起来，“你也吃啊。”
说着她便伸手想要将烤鸡翻个面，将另外一把鸡腿给扯下来给剑影，企料烤鸡上的油脂落在柴火中噼啪作响，火势瞬间“噌的”升高不少，吓得叶诚不由惊呼。
剑影反应迅速将她往身边一拉，赶紧检查她的手指，“没有被烫到吧？”
“有，烫到了。”她是撒谎成性，张口就来。
“……”剑影仔细检查，叶诚除了手指沾了点酱料和肉屑外，哪里有伤？！
他迷茫地低头注视着叶诚，把后者逗得哈哈大笑，“我说什么你都信吗？”
“是啊。”他态度诚恳，表情认真。
叶诚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谁在那里？！”一声呵斥打破了寂静。
两个负责巡逻的护卫走近看才发现，是叶夫人和新来的剑影在此地烤鸡。
叶诚指着身边的位子，“你们也坐下来，尝尝剑影的手艺。”
夫人发话了，两个侍卫老老实实挨着剑影身边坐下来。
这鸡确实香，深夜吃只热腾腾的烤鸡，也是美事一桩。
剑影不等他们动手，面无表情地将火堆上的烤鸡往两人手里一扔，烫得两个人险些跳起来，始作俑者却云淡风轻道，“自便。”
拽个屁！被烫的护卫在心里低咒。
“剑影你送我回房。”叶诚留下命令，转身离开。
剑影看着她行走自如，脚上分明没有伤。待转念一想，如醍醐灌顶，顿觉神朗气清，整颗心似泡在蜜里一般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