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军户之魂

    朱三听罢，虽觉此策长远必有裨益，但眼下形势紧迫。坊间传言，河内节度使正在急招兵马，向附近藩镇借兵，欲趁朱三羽翼未丰之时发动攻伐。这番举措虽能吸引武人军户，但需时方见成效。待到四方响应，只怕自己已败于他人之手。

    正当朱三欲再问时，那人忽然道:“这世间，总有一明一暗两面。人与石，皆由物质构成，但人能独占万灵之尊，石却只供他人踩踏，缘由就在于人有元魂，石头没有。这就是阴阳二面之别。将军且坐下细细思忖，自会豁然开朗。“言毕，竟推门入了内室。

    朱三见财物尽在箱中，也懒得深究，就地沉吟。久候不见其人，遂提刀入内察看，哪知室内空无一人。朱三大骇，忙开箱验看，果然空空如也，方知受骗。归去后，立即差人缉拿引荐之官，属下复命说那官员早在朱三前脚离去时便已逃之夭夭。

    朱三无奈，唤来子振商议对策。子振闻言失笑:“所谓&39;阴面&39;，莫非指的是军户背后那隐秘的地下组织“朱三忙问:“你知晓此事“子振摇头道:“闻所未闻。这等组织，岂止帝王，便是节度使也容不得其存在。一个能将军户联络一气的组织，本身就是莫大的威胁。即便有，军户又怎会冒死经营“朱三听罢，霎时泄了半截气。子振见状，接着说:“不如依他所言，眼下将军所仗者，不就是麾下武人适当提拔，许以长远，于事无碍。“朱三无可奈何，只得点头。

    于是，朱三辖下，一系列拔擢武人军户的政令接连出台。甚至连兵士行于街头，除官员外，无论对方何人，都须主动招呼，若有怠慢，士兵便可随意行凶，如此变态之令亦颁布施行。

    虽然新政一出，同州招兵的数量质量均有提升，但进展仍显缓慢。更令人忧心的是，王重荣那边人马已然整装待发，马上就要兴兵来伐。

    这日，朱三正与属下商讨如何应对王重容之时，一小婢匆匆而入，禀告道惠娘有客来访，请朱三速归。朱三心下诧异，惠娘不是说家人皆惨遭杀戮，哪里还会有亲眷何方亲眷竟如此急不可耐虽有疑虑，朱三还是决定回去一探究竟。

    朱三甫一进门，便见一位身材粗壮的中年男子背负铁框皮盾，正在桌旁用餐，惠娘在一旁伺候。朱三讶然，惠娘遂介绍道，此人名唤胡真，先前家中尚在宋州为官之时，曾是府上教头。

    胡真也不客套，直言此行乃代表同生盟，欲与朱三谈合作之事。朱三闻言，顿时心潮澎湃，原来世间果真有那阴魂的一面。

    原来，这同生盟是军户和士兵为求生存，不得已而成立的一个组织。大唐初年实行军户制，军户家免税或少纳税赋，战时只需出丁从军即可。初时战事多在国内，战场距离短，作战时间亦短，士兵打完仗即可返乡务农，对生产影响不大，军户皆因此获益。然而到了天宝年间，大唐频繁对外用兵，所至之处，无不兵戈铁马。国威虽张，军户却苦不堪言。男丁一旦从军，动辄数年方得归乡。一遇灾荒之年，军户家眷往往在男丁归来之前就已饿死。随着军户人丁锐减，战事不断，军户之压力与日俱增。最后竟至军士从军十年方得归家，家小生死难卜。

    诸军镇节度使对军户之境遇并非不知。军队乃其根本，军户士卒锐减，其势亦将大损。他们虽极力向朝廷反映，然时值李林甫辈内斗专家当道，巴不得军镇式微，遂置之不理，甚而加征军户赋税。边镇节度使无奈之下，暗中成立同生盟，私下资助军户，以保军士及其家人生计。军士见朝廷态度，复睹节度使如此厚待，渐渐唯节度使是念，而不再效忠朝廷。此乃安禄山得以起兵叛乱，重创大唐的主因之一。

    及至安史之乱，天下大乱，军户制度土崩瓦解。朝野无奈，皆改为募兵制，由官府发饷养兵。军户武人从此不再务农，而成职业军人，倚俸禄而糊口。虽然士兵收入稳定，不再需要同生盟从节度使处暗中接济，然而随着乱事渐炽，同生盟非但不衰，反而愈发壮大。盖因低级士卒战死沙场，其家人若无援助，必将饿殍遍野;军士战残退伍，生计无着，亦需他人周济。故此组织继续团结士兵，为其谋福利。在士兵看来，人人都可能有那么一天，不如趁壮年俸高之时，预为自己的平安买个保险，因而皆乐于维护同生盟。于是该组织日益强大，低阶军士对其依赖和维护之心与日俱增。

    然近年来战事频仍，斗争惨烈。上层将官则急于驱使卒伍，鲜少为其设想。甚至变本加厉，大肆捕杀同生盟成员。同生盟亦急需找到一个依靠。在他们看来，朱三近来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天赐良机。

    朱三听罢亦大感震惊，恍然发现世间果真有那阴魂的一面。对于同生盟，他虽洗耳恭听，却不以为这等民间组织能聚集多少人马，充其量不过希望借其传扬声名罢了。只要对方要求不过分，他几乎想都不想便一口应承。殊不知正是这一应允，令他彻底被绑上一辆急速转动的战车，被这些武人所绑架，成为他们跻身这个时代的垫脚石。

    写到这里，我还想说两句题外话。

    第一，每个时代都有常人难以窥见的阴暗面。若想逆转命运，跻身时代巅峰，与群雄争锋，你就必须洞悉这世界的另一面。唯有看透时代背后隐秘的人，方能与时俱进，被时代高高举起，尽情享受这世间的一切美好，看着昔日对你不屑一顾的佳人，晃动着曼妙身姿，跪倒在你脚下，哀求你施舍一瞥。

    第二，时代的机遇从不会被别人告知。机会唯有智者方能觉察，而智慧本就是欲望自私的副产品。一个聪明人若知晓这些良机，又怎会不在家中悄悄发财，反而要告诉旁人他之所以告诉你，不过是想利用你的欲望和贪婪，将你的价值榨取殆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