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成株（九）
“方才到底是谁故意装不熟，现在怎么又肯出声认我？”
宣王勾着笑，苏竺一把夺过团扇。
“我这还不是替宣王考虑，若是旁人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你说你此次插手孙家的事会不会被永乐公府顺藤摸瓜查到什么，要是被他们知道你一直背地里打压他们，你说他们是否会到官家那参一军呢，届时你那位多疑的好皇兄还会容得下你嘛……”
苏竺一停顿，拿扇的手向后一别就顺利逃过宣王的抢夺。
此刻她笑得更为灿烂，双眼微弯那透亮的眼眸藏在浅浅的月牙中，她高举起手中的团扇，明菊晃晃似乎还在宣告：我预判了你的一切。
可下一瞬，团扇上的金线蝴蝶就似真的活了过来一般，在空中回旋数圈后终落入男人的大掌中。
他微挑眉梢，噙着满脸笑意似乎在回应她方才的得意：你可以预判，但我可以夺回一切。
“无耻！”
苏竺气愤坐回原处，只见他又手持团扇重新递到她面前，笑嗔道：“小没良心，我趟这趟浑水到底是因为谁。”
苏竺推开团扇，故意反驳道：“你可别把帽子全扣我一人头上，你做这些自是别有目的。”
宣王并没有反驳，轻笑了两声后又幽幽开了口：“哦？那你好好说说我怎么个别有目的法。”
苏竺微微一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认真答道：
“先帝秘密立储之人并非官家，如若不是官家母族强盛，这皇位也轮不到他来坐。官家的大统本就继承得名不正言不顺，对于出类拔萃的手足自然有所忌惮，你四处装纨绔不就是为了自保。
可人的本性永远都是遮掩不住的，不然你也不会千方百计换个身份四处联合其他官员打压永乐公一派。此次我的婚事正好牵扯到孙家，你主动出面联系我父亲不过是顺水推舟，事情败露不过是教书先生从中作祟，没了李轩鹤的身份，你还可以继续为宋轩鹤、王轩鹤等，但若是事成你既能博得苏家的信任又能铲除永乐公一得力助手，此事自然值得一搏。
统治者不以人为本，何以平天下，你既有凌霄之志，欲要一举颠覆也是人之常情。”
“你可知你刚刚的话够掉几次脑袋！”
“难道我说错了吗？皇位可以抢夺，才能、人心也能抢夺吗？更何况有野心有什么又不是什么羞耻之事。”苏竺自觉理直气壮，语调不由又拔高了几度。
方才还端着架子的宣王瞬间又被她这副天真模样气笑了：“我本以为你能探到我的身份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却不曾想……”
苏竺抢先接道：“不曾想我还这般幼稚、天真是吗？”
“你真当这天下说夺就能夺？”
苏竺自然知道不能，但一想到后世割地退权的灭国耻辱，想想数年的流离失所动荡不安，还有什么是不敢赌的。
她站起身，认真说道：“我承认我这些话确实是大逆不道，甚至还有些异想天开，但你当真愿意眼睁睁看着整个北兴步步走向灭亡吗？朝堂君臣之事你远比我熟悉，官家是否适合为君，你还不清楚吗？”
苏竺说的诚恳，眼神真诚，竟让宣王也有片刻犹豫。
他放下团扇，面色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今日之事只有你我知道，往后莫要再提。”
苏竺听出了他的拒绝之意，连忙拦到他身前：“为何？”
论他现在的能力和人脉，她不信他当真没有反抗的能力，既然有一线机会，她不懂他为何要白白放弃。
“你不懂官家的难处。”
宣王含含糊糊一句“不懂”让苏竺愈发恼火，她几乎瞬间涨红了脸。
“难处？难处就是他一味求和，难处就是将十三州拱手相让，难处就是他只身弃城而逃！你可知这一声难处会有多少将士命丧疆场，又有多少百姓会家破人亡？我本以为你是真心爱民护民，不曾想你还是同你那些好宗亲一般软弱无能！”
那些史书中所记载的，那些耳畔所听到的，在这一刻全部从她的嘴中跳跃出来。尽管她知道此刻她不该将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到他身上，她也没有资格去干涉他的选择，但那股怒火强压成一团火球灼烧在胸口处。
尤其是在她知晓一切的情况下，让她觉得更加痛苦、更加怨恨又更加无助……
“你不必激我，我不会反的。”
短短十字却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苏竺的后脊上，她用力将手杵在灶台处才勉强撑住了身子。
宣王见此正欲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苏竺站稳身子，抬起头，冷冷道：“那请你回吧，今日我只当你从未来过。”
她说罢直将屋内的女使唤了出来：“秋水，去厢房把那颗千年人参取出来，李公子还请见谅，小小薄礼不成敬意，今日救命之恩他日小女定会奉还。”
宣王看着她客气而又疏离的样子，不禁心中隐隐刺痛，忍不住开口道：“苏皖，你就当真要与我这么生疏吗？”
苏竺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平静，恭顺作了一揖：“我与恩公不过仅有几面之缘，何来生疏，何来不生疏？恩公请吧。”
“李公子，这边请吧。”
直至秋水又唤了一声，宣王才转身朝外走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还想再回头看看，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直到他走到门口，苏竺才转过身，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润湿了她的眼眶。
酸涩、苦楚一并翻涌上心头，她一时也不知到底是为他的离开而难过，还是为北兴的未来而忧怀……
窗外树叶沙沙，那道身影却越拉越近，忽地她的胳膊一紧，只听身后又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
“苏皖，我不管你是如何知晓那些奇怪的预测，但请你相信我一定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阻止一切的发生，我会拼尽全力去守护住北兴，请你信我一次，好吗？”
苏竺转过头，正迎上他认真的目光，那眼底汹涌的坚定怎能让她不信服。
可她还是哭了，泪珠啪嗒就落在他的手背上，但她很明确这次她是为他而哭的。
为他的现在，也为他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