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盛开(二十五)
一小兵指了指面前的年轻女人和妇人,问道:“那她们呢?”
“一并带着,要是她们在这故弄玄虚,就地献祭阿莱神女。”
“是。”
秋蕊和苏竺双手被绑走在最前面,秋蕊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大娘子,您是如何知晓邑人的阿莱神女,那阿莱神女当真那么灵吗?”
苏竺拖着沉重的腿,唇角却微微勾起:“若是信的人多了就自然灵了。”
说来也是凑巧,之前在侯府闲得发慌那段时间她没少让种诗芸替她找话本解闷,其中有一本就是关于邑人的阿莱神女。苏竺自然是不信这些传闻的,但对于久居山峰、草原又与狼群为伴的邑人来说却不同了。
他们依赖游牧,依赖自然,坚信所有的赏罚也将源于自然,阿莱神女的存在对于下层游牧而言,更像是一种精神寄托,一种生存期许,而对于上层统治者来说这些鬼神传言正是他们维护制度安稳的良策,就算是有人真不信也不会戳破这层窗户纸。
当信的人越来越多时,事的真假已经毫无意义了。
秋蕊似懂非懂点点头,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继续问道:“那刚刚那串邑语也是你胡乱编的,大娘子你可真厉害,随口一诌那群邑人就当了真。”
苏竺闻言脚步一步。
若说传说是她无意所知,那串邑语为何会情不自禁浮现在她脑中,难道说,这是苏皖之前的记忆?
邑人灭其国,杀其夫,她怎么会与邑人有关系呢?
“快点,再磨磨蹭蹭现在就宰了你们去喂狼!”
身后邑人的呵斥打断了苏竺的沉思,她瘸腿朝山上走去。
天色低沉,风一打枝头便刮下来半头雪,化在身上格外的刺骨。
此刻再为精湛的演技也演不出她们眼底的疲倦和脸上的苍白,她们的双脚早已高高肿起,踩在地上就像是一团棉花,什么锥心刺骨的疼痛全部荡然无存,
“他奶奶的,这臭娘们带的路对不对,怎么还没看见神树!”
邑人蹩脚的汉语满是不耐烦,撒气般地抬起鞭子就往她们身上直抽了一鞭子。秋蕊眼疾手快一挡,鞭子的重力几乎全都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血霎时渗透了她薄薄的衣衫。
“秋蕊!”
秋蕊踉跄抬起头扯出一个惨笑:“大娘子,我没事。”
苏竺眼眶盈泪转过身,怒声道:“灵树就在上面,你们若是不信上去一试就知!”
“谁知道这山上有没有诈,你,走前面。”
男人刀柄一推搡,苏竺便被推在正前方。
“怎么,不敢了?”
“有何不敢。”
她忍着的剧痛,抬头挺胸阔步朝前走去。
月光下,她的步子迈得格外稳健又用力,像是要彻底扎根此处一般。
她越走越用力,越走就越快,快到身后几个邑人还不及躲闪就躲在血泊中。
“他奶奶的,有埋伏!”
“快往四周躲!”
伴随着一阵咒骂只见史靖安腰系绳索,借着山坡的俯冲宛若游鱼般在雪上滑行,他出箭之势又快又猛丝毫不逊色于史老爷子。
“大娘子,辛苦了,我就来救你。”
“我没事,先去救秋蕊!”
“怕是来不及了。”
史靖安一用力,苏竺便被拽到一侧,勉王再伸手一拉她的胳膊,便顺利将她藏身于树后。
苏竺再欲探头查看秋蕊,又被头顶的飞箭逼了回去。
“大娘子莫冲动,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秋蕊……”
未等勉王声落只听见一阵凄厉的高喊:“他们的头目就在西南头方位。”
秋蕊的一声高喊让所有的火力皆朝西南方位攻去,邑人头目终不堪疲倦,反击的速度也越来越迟缓,他侧过身快步将地上的秋蕊一把拉起。
娇柔的身体在粗壮的肉架前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秋蕊面色如水,未起任何波澜。
那是苏竺从未见过的秋蕊,她周遭散发的冷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又或许是她从决定跟自己出金临的那刻起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秋蕊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遍,直到落到那棵老树背后颤抖不已的身子时,俊秀的脸蛋才浮出一丝宽慰。
这下,再无后顾之忧了。
“住手!”
“秋蕊不要!”
泪水决堤而出,苏竺颤抖的手在老树上留下道道红印。
方才还在放箭的史靖安等人,此时也因为苏竺的悲鸣而暂停了攻击,而站在史靖安身侧不远处的伍澈眼圈红润,死死握住手中的弓弩。
头目男人洋洋得意叫嚷起来:“都说你们中原人重情,不知在如此美滴娇娘面前是否也能下得了手!”
秋蕊仰起头,朝人群中的伍澈喊道:“谁让你们住手的!伍澈,你小子不总是吹嘘自己是鲁班转世嘛,我倒要瞧瞧你的箭能不能和史家神弓弩相提并论。”
“伍澈,你忘了你的爹娘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我们是怎么一路逃到金临的吗!”
“动手啊!”
秋蕊的声音如箭将广袤黑暗的长空划出一道长长的豁口,那翻涌撕裂的光亮似乎将少年的瞳孔刺得愈发猩红,直至伍澈颤抖拉开弓时,秋蕊眼角续存已久的泪水才敢如雨倾泻而出。
苏竺听着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箭声、以及男人传来的咒骂声,看着眼前的秋蕊忽地笑得璀璨明艳。
“你疯了吗,你不想活了吗!”
她眼睁睁看见身后的头目刚想跑却被秋蕊一把抓住,秋蕊似乎使出全力才紧紧拽住男人的胳膊。
或许是伍澈的箭果然名不虚传,那股威力似要将秋蕊的五脏六腑全部都撕碎,鲜血一直顺着她的胸口一路向下蜿蜒,即便是夜色昏暗苏竺依稀能看清地上绽放的红梅。
不,不仅是红梅,更像是一株初绽放的虞美人。
秋蕊似乎用力挺直腰板让失重的身体不至于那么快的下滑,随后又迅速腾出一只手将箭彻底贯穿了她自己的胸口,当男人凄厉的咒骂如约响起,她再次笑出了声。
她做到了。
她真的做到了。
苏竺张大着嘴,却只能无声哭泣,无声呐喊,眼睁睁看着她献出无声的生命。
秋蕊缓缓闭上了眼,然后倒在那片冰冷的月色中,倒在那片无情的朱红间。
可苏竺知道,自此以后她再也不只是宅院内的那个秋蕊了。
远处,伍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抹开唇角的血迹,毫不犹豫再次拉开了弓。
少年第一箭,即斩意中人,往后万箭皆为情人血,却无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