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盛开 (二十二)
秋蕊收了手,眼眶却更加红润,她转过身望着身后的苏竺。
苏竺眼眶也跟着一盈润,但很快又压下那股酸楚:“有些人注定终身都是站不直的,蛀虫、走狗会侵蚀、陷害忠良,但永远都杀不尽忠良,祖辈相承终有一日会将所有奸佞一一铲除。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如何保住西蜀和金临才是重中之重。”
史靖安附和道:“大娘子所言极是,如果那狗贼所言为真,邑人此刻怕是已经上了山。”
勉王也打起精神:“如若邑人不从西蜀登山,那只能从北部峭壁处绕过来,邑人耐寒善爬,对于他们来说并非难事。我猜他们目前共有三批人马,一批在金临与宋家里应外合,一批在西蜀外蓄势待发,而最后一批就在此山的北部,伺机而动。”
史靖安捏紧双拳:“这个乌恪真是狡猾!目前金临四周还有官兵相守,就算宋家兵马倒戈也还有我们史家军弟兄,兄弟们忍辱负重苦练多年,守住金临自不再话下,只是伍维的消息怕是难送西蜀,要是他们真信了邑人的撤兵可就遭了!”
勉王摇摇头:“朱主帅此人虽有时刚愎自用,但在大事上并不会含糊,再加上有吉信在,他们定会有所察觉,只是我们需要尽可能拖延住北部的邑人,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史靖安点点头,但扫了一圈周围后,心中不免打起了鼓。
不是他怕赴死,只是他们眼下只有二十余人,且他们此趟上山并未携带多少兵器,这般劣势下该如何最大化的拖延时间呢?
勉王不用多瞧就知史靖安心中的顾虑,他又何尝不知此举不过是蜉蝣撼树,但他和他们都没有退路……
一时之间众人皆陷入了沉思。
站在秋蕊身旁不怎么言语的伍澈突然出了声:“小的与庆哥在临行前做了批弓弩,本想随草药一同送往西蜀交由信哥检验,但马车上不了山,只得将它们藏于山脚,若是诸位愿一试,小的这就去取来。”
史靖安一听有了武器,顿时脸上有了喜色:“行不行的,这回一试就知,其余人上山,我随伍澈去把弓弩取来。”
“好,就这么办。只是我家娘子……”
伍澈一顿转向身后的苏竺,此时她已半撸袖子,手高高一抬,随着前额渗出的点点汗珠,脚下黑黢黢的尸首跟着一晃又一晃,然后一支鲜血四流的箭头才缓缓拔了出来。
苏竺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将箭递到拿着帕子的秋蕊手中,秋蕊心领神会认真擦拭着血渍。
“大娘子,这些粗活就交给他们去做就行了,此地不宜久留,还请您和秋蕊姑娘同我们一起下山。”史靖安道。
“还请史小郎君只将我家娘子带下山即可,奴婢留下也好多一人照应。”秋蕊放下手帕,率先表了态。
“那怎么行,先不论这山顶风寒,就邑人凶狠残暴的程度,你个小女娘在此怕是……”
未等史靖安说完,苏竺站起身:“我与秋蕊会保护自己,眼下多一人便多一份力量。”
“可这……”
“史小郎君,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史靖安闻声也不好再劝阻,只得与手下匆匆嘱咐了几句多加关照就下了山,而苏竺等人拾完兵器便继续往山顶上走。
夜黑路滑,苏竺的步子变得越来越沉,可她丝毫不敢放缓脚步,只得咬着牙往上爬。
一旁的秋蕊瞧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心疼道:“大娘子,您说您何必跟着一起吃这个苦。”
为什么不走?
苏竺停步喘了两口气,白雾腾腾而升才让她冻僵的双颊有了一丝丝暖意,她抬眼望着散不尽的浓雾突然想起伍澈临下山前留下的那句:她不属于这。
伍澈说这话时格外的笃定,苏竺不用细想也知是受谁的嘱托。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不属于这,不是他的母亲。
苏竺可以肯定种吉庆过往给她留下的种种信息都准确无误,按照最初的目的她本该回到金临查清苏皖与宣王的过往,查清苏皖的死因,而不是在这坐等送死。
可她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动摇的呢?
是金临集市横冲直撞的宋家马车,是嚣张跋扈作恶多端的邑人,是沿路乞讨成群的可怜百姓?
苏竺也不确定答案,但在她的心底一直有一道声音:“苏皖,我以为充耳不闻就可以骗过自己,可我是逃不掉的,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天命。”
心底的那道声音越来越清晰,清晰到让从不信命的苏竺也开始相信来此是她的天命,死于此亦是她的天命。
即便她的作用只是杯水车薪,可她依旧心存一丝侥幸,万一就缺她这一份力呢?
万一他们真的能逆转乾坤呢?
西蜀城外一片灯火通明。
小兵连滚带爬将前方的异样传到城内:“遭了,邑人真起兵了!仅凭我们几个肯定是守不住这城门的!”
“能拖一刻是一刻。”种吉信握紧手中的长刀,一跃上马:“没我命令不许开城门。”
种吉信只身出了城门,身后小兵无满脸哀戚。
就算是再骁勇善战的神话少年又如何只身击退数万精兵铁骑呢?
“头儿不可啊!”
“别废话,关门!”
少年长长一声怒吼,似引无数寒鸦悲鸣,直至城门重重关闭,少年的脸上才浮现出一抹笑意。
“知道你们主帅蠢笨如猪,可也没想到他竟能派出这么个半大小孩。”
铁骑领头一出声,身后将士笑得笑的愈发得意,哄笑中一听有一人轻蔑喊道:“来者何人?”
“种家二郎。”
领头笑道:“呦,原是种侯爷家的小郎君,你可知你父亲当年如何惨死在我的马下?”
“家父为保先皇身中数刀才不慎跌落马下,乌恪大人三子命丧京都才令人惋惜。”种吉信目视前方,字字铿锵。
“好,你可比你父亲要伶牙俐齿的多,本想念在与他的旧缘上的保全你个全尸,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大发慈悲送佛送到西送你们父子团聚!”
乌恪脸色一青,前方几位骑兵便提刀直往种吉信身上劈。
种吉信也毫不示弱迅猛反击:“少废话,今日杀父灭国之仇我一并报之!”
刀戈相对发出剧烈的响声,马鸣嘶吼响彻天际。
少年猩红了双眼,一时分不清那是他的血迹还是眼前跌落的头颅飞溅。
一个,两个,三个……
马背上的少年越杀越猛,滚落成河的血迹让乌恪彻底坐不住了,只见他握紧弓弩朝少年的方向拉了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