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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盛开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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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别抢我的药……”

    身后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只见常嬷嬷半撑起身子。

    “胡闹,快躺下!”

    但老郎中的话并未奏效,常嬷嬷依旧坚持要起身。

    “大娘子,您的眼睛怎么了,谁欺负您了?是不是外面官兵又来抢粮了?我就知道这个地方也变得不安宁了,明日我这去换匹马,我们即刻启程,嘶……”

    许是扯了伤口,常嬷嬷一声闷哼后五官直扭成一团,而那双挂着伤痕的臂膀也不自主地跟着抖动起来。

    “快些躺下,我没事。”

    “那哥姐他们?”

    “也都平安无事。”

    在得到苏竺的准确答复后,常嬷嬷这才安生坐回小榻上,而苏竺经由方才一番拉扯,掩帕低咳起来。这一咳,常嬷嬷那颗才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嗓子眼,她脱开束缚,扑通一声直跪在老郎中身前。

    “我家娘子感染风寒数月却不见好转,夜夜久咳难寐,还请老先生替她好好诊治一番。”

    “你这身体挪动一下都疼的要命,哪经得起这般折腾,快起来。”

    “常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苏竺和老郎中一左一右将常嬷嬷搀扶起身,常嬷嬷声泪俱下:“大娘子,您从小哪受过这种奔波,都是奴婢无用未能护你周全。”

    老郎中在旁大概也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失笑道:“好一个主仆情深,老夫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些药都是替你家娘子寻的,既然你如此诚心,这病就包在老夫身上了,你且好生养伤吧。”

    常嬷嬷神色激动,眼瞅着就又要再磕一顿,被老郎中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有你这些名药,不出半月你家娘子定能痊愈,可你若是再强撑起身,到时候伤到了筋骨落下病根可就不止是趟一两个月的事了,要是你家娘子好不容易病好了却因操累着你的身体而又病倒了,可就得不偿失喽……”

    老郎中话还没说完,常嬷嬷立即乖巧躺回榻上,生怕多动一下就会连累到苏竺。

    苏竺的眼眶更加红润了,在那一刻所有的猜忌都变成了火红的烙铁,一点一点落在她朦胧的双眼间。

    “常嬷嬷,对不……”

    她的致歉话语被硬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而常嬷嬷似乎早已洞悉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大娘子,你我之间无需多言。”

    随后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略显破旧的钱袋,毫不犹豫地塞进苏竺手中:“我这还攒了一点银两,虽是不多,但好歹也能解燃眉之急。”

    秋蕊站在一旁,轻轻地擦拭着眼角不断滚落下来的泪水,哽咽道:“嬷嬷积攒的银两早就给哥姐添置了笔墨纸砚,哪里还能剩下什么闲碎银子!我看嬷嬷定是把自己崭新的衣裳给当了换钱……可那是用你兄弟的丧命钱换的啊,是他们留给你唯一的念想了!”

    苏竺手中的银两并不多,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眼泪情不自禁夺眶而出,一滴接着一滴落在钱袋上。常嬷嬷的眼眶也噙满泪水,紧紧握住苏竺颤抖的双手。

    “哥哥战死沙场已无力回天,当初要不是大娘子心怀慈悲,奴婢一家早就饿死路边,如今种家有难,又如何袖手旁观,大娘子,您就收下吧。”

    老郎中的药方加上常嬷嬷采集的名药果然奏效,不出小半月,苏竺的风寒就彻底痊愈了。

    常嬷嬷在医馆小住了几日后还是心疼银两便偷溜回府,苏竺在次次劝说失败后也只能由着她,好在有众人的精心照料,常嬷嬷的伤势好转起来,几场春雨一过,微风就透着一股燥热,苏竺将衣袖尽数挽起,倒弄着手中药材。

    “母亲。”

    一阵低沉的声音响起,一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走了进来。

    少年身姿挺拔如松,步伐稳健有力,虽是面庞还略显稚嫩,但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成熟。与种吉庆的沉闷和种吉治的欢脱相比,种吉信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一捧和煦拂面的春风,总是那般的舒适。

    除了性格上的优势外,种吉信不仅文采斐然,出口成章,还身手矫健,武艺高强,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怪不得种闻卿在世时曾有意将爵位传给种吉信,这样的人才确实不可多得。

    可种吉信越出挑,苏竺瞧他的眼神中就越哀伤,透过少年的背影,她似乎总能想起多年后的那场月圆之夜。

    此后,他会是多少人心中缺失的那一角呢?

    “母亲,您又用这种眼神看我,旁人不知还以为我命不久矣了呢。”

    “呸呸呸,不许瞎说。”

    “好好好,儿子记住了。”种吉信笑得爽朗,将手中的书卷尽数摆在桌上,继续说道:“您要的医书可全都在这了,不过儿子怎不知母亲还擅长药理了?”

    苏皖当然不清楚这些草药,但苏竺是自幼跟着老中医出身的外婆外公长大的,自然略知一二。常嬷嬷的此番采药不仅治好了苏皖的旧疾,也误打误撞给苏竺打开了赚钱的门路。

    苏竺兴奋捧起医书,轻拍了拍种吉信的肩膀笑道:“小屁孩,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母亲!我已年满十四,才不是什么小孩子,明年便就可上战场杀敌了,到时我可跟父亲一样驰骋疆场……”

    苏竺原本满是笑容的脸瞬间没了喜色,厉声打断了种吉信的后半句。

    “简直胡闹!”

    “难道母亲您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吗?”

    “你确实才能出众,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战场之上刀枪无情,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你可知此去将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吗?你别忘了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死在沙场上的!”

    苏竺越说越激动,语调也不自觉地拔高一度。

    苏皖太清楚种闻卿是怎么死的了,以至于那个悲伤的梦也常在苏竺的脑海间挥之不去,仿若种闻卿血淋淋的头颅就是在她面前被邑人取下的。

    北兴的灭亡是必然,南兴的盛世她也曾亲眼目睹,既然结局已定,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帮苏皖保全这个儿子。

    站在对面的种吉信自然不知情苏竺的想法,一脸义正言辞。

    “正是因为记得,儿子才更应该前去。蛮夷步步相逼将我们赶出家门,身为朝中大臣的后代,儿子怎能只想着偏居一方、苟且偷生呢?北兴一日不复,就会多一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儿子习得满身本领却选择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怎么对得起种家列祖列宗,又有何颜面去拜见九泉之下的父亲?”

    “或许没有你,假以时日北兴也会复兴,或许你可以等上个十年,到时候就不必白白牺牲了。”

    “人一生尚且能有几个十年,更何况一个国呢?母亲,您说男儿应当胸怀大志,拥有直冲云霄般的志向,您说作为种家男儿,要具备开创天地、敢为人先的气魄和勇气,这些不都是您教给我的吗?”

    种吉信说的没错。

    苏皖从未阻拦过他,即便是她垂危之际那字字泣血之书中也未提过一个“悔”字。

    她似乎很早就明白了一切,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在成为她的家人之前,先是天下的朝臣,先是黎民的希望。

    他们没有理由退缩,就像她没有理由阻拦一样。

    苏竺没再出声,转过身泪珠就落了个满怀。

    这次,她是为苏皖而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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