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兰因
我名唤兰裕,在出生时母亲便已亡故,自小双眼全盲,打记事起就生活在一片漆黑之中。
常年由奶娘唐嬷嬷和大丫鬟司琴贴身伺候着我。我的眼睛虽看不见,但我对气味、声音和温度尤其敏感。
阿玛将我藏于王府深闺之中甚少关怀,全凭我与嬷嬷、司琴相依为命多年。
另一位与我亲近的,则是堂姐青懿,她心肠甚好,常常来王府探望我与我作伴。
在我十二岁生辰过后的一个夏日里,如此平凡的一天,却发生了一件不平凡的事。
那日我坐在梳妆台前,由贴身婢女司琴梳小两把头,便听得一阵脚步声。
“唐嬷嬷,何事惊慌?” 我疑问道。
“小小姐,天大的喜事!”唐嬷嬷走近后,便净手边说:“青懿格格来了,她阿玛也来了,说是找到了可以为您医治眼疾的先生。王爷请您现在就过去。”
我不由苦笑,这双眼睛是天残,阿玛虽说对我不喜,却也寻了不少医师,喝了不少药,却都束手无策。
司琴迅速簪上一支簪,便说:“格格,好了。”
我站起身子,司琴连忙为我抚平衣服褶子。唐嬷嬷扶着我,我们三人便走向前厅。
平时这条路我不常走,非召不得前往,那可是阿玛议事之所在。今日走在这条道上,心里更是“砰砰砰”的跳起来。
尽管对医好眼睛已经没有太多期待,但心底隐隐也希望有奇迹发生。
很快,便听到阿玛中气十足的声音:“先生真乃奇人,待见得格格,请为格格细细诊断一二。”
“王爷吉祥!”
“阿玛吉祥!”
一套礼仪过后,我面向阿玛站着。
阿玛直接开口道:“裕儿,今日你大叔叔为你找来了名士诊治,快快伸出你的右掌给先生细细诊一诊。”
我转身走向气息从未见过的那人,那人身上也有青草香,却夹杂着血腥味。我越走近他,越感觉心里突突直跳。
在他面前站定,朝他伸出右掌。紧接着我被一个温暖的手裹挟住,他轻轻托着我的手,不失分寸。
我能感受到他正低头细细的看我的手纹,也时不时凑近看看我的双眼。
“烦请王爷屏退左右。”
阿玛挥了挥手,婢女们便退出门。随着“吱嘎”一声关门声,厅里只剩我们五个人,变得静谧的很。
“格格幼年丧母,全因格格命格尊贵,来历异于常人,其母血肉之躯如何承受此等威压。”
“王爷安然在此,则因真龙之气庇佑,然未来气数渐衰,小格格之气越盛,您只怕性命不保。”
“放肆!”“慎言!”
阿玛和大叔叔同时呵斥出声。
我的双腿抑制不住的颤抖,阿玛本就对我不喜,不知道阿玛听到这些话以后会不会立刻将我处死?
“贫道既道破天机,则已然不顾自身安危。格格唯有跟我上山求道,当能一解。也可保王爷一世富贵绵长。” 说罢,道士朝着阿玛行跪拜大礼。
“是何来历?” 阿玛缓缓问出一句。
“此乃天机,贫道不可尽说破,只可泄露一二。格格乃是神女转世,此神一胎双魂,一强一弱。”
“而小格格乃是弱者,强弱如花叶,生生不相见。此为天盲根因,恕贫道无能,此障无道可解。” 老道铿锵有力的说道。
静了半晌。
“裕儿你先回屋。”阿玛示意我告退。
我福了福身子,便转身离开,而离去的心情却颤巍巍的。
刚坐下一盏茶功夫,堂姐便寻了过来:“裕儿,对不起。”堂姐眼里蕴含着水汽,像是要哭了一般。
我以为堂姐是怕我怪他们。
“堂姐,神神叨叨的人多了,世道乱,总想着来王府骗吃骗喝。” 我柔声安慰道。
“裕儿,其实我有件事要与你说。”见堂姐严肃起来,我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退出。待只剩我们二姐妹时,堂姐慢慢开了口。
“我会同这老道一起走,去青城山做道姑。”这一句话,像晴天霹雳,把我劈在了当下。
“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去做道姑?”
“我阿玛本就不喜我,这青城山愿意收我为女弟子,我阿玛和嫡母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 堂姐说着就哭诉起来。
原来正是大叔叔信了老道的“谗言”,才会将老道引荐给阿玛。只是这老道,要我们俩这不受宠的格格又有什么用呢?
“堂姐,那你如何打算?”
“我还能逃还是怎的?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去了再说。我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我额娘是侧福晋,又是汉人,嫡母不慈。我没得选。”
堂姐一抹眼泪,又开始嘱咐我:“实在遇见危难,你就来青城山寻我,我一定会尽力帮你。”
我心下无比动容,堂姐青懿堪堪十六岁,自己都不知明天都在何处漂泊,还顾念着我们姐妹情谊。
“那我怎么联系你?”我想了想问道。
堂姐咧嘴一笑:“你将这哨子戴在脖子上,遇见危难就吹响它。那老道说听见哨音,就会有人出现来救你。”
说罢,感觉我脖子上一凉,一个冰冰凉凉的哨子已经出现在我的脖子上。
这一晚,堂姐没有走,跟我一起睡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我听到鸟叫声叽叽喳喳,而堂姐早已不在身边了。
“唐嬷嬷!堂姐呢?”
“小小姐,青懿格格天不亮就跟着那老道长乘坐马车出府了。”
“喔。” 我失落的又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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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的一日傍晚,续福晋来到我屋中对我们吩咐道:“唐嬷嬷,格格这么大了是该念书识字的时候了,明日一早会有人接她去府中私塾上课。”
“是。福晋。”
“请了专门的盲文师傅,”续福晋看着我的脸,“兰裕格格,你要认真的学,如果学不好。仔细唐嬷嬷的腿能不能受得住那家法伺候。”
“谨遵嫡母教诲。” 我福了福身子,面向续福晋的方向蹲了蹲。
嫡母又静静看了看我,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我不禁看向她所在的方向,等待她的指示。
“青懿格格已经到了青城山上开始修习道法。想必不日便会寄送书信与你报平安,先与你明言,不允许你把王府中事告知她知晓。你明白其中轻重吗?”
“明白。”
“如此甚好。”说罢,续福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了。
唐嬷嬷轻啐一声,又心疼的看着我。
“唐嬷嬷,嫡母说的是,我该念书习字。”我握着唐嬷嬷的手安抚道,“司琴,你帮我去准备点字(盲文)书本。今晚我们提前预习一下,好过明日在私塾中出丑。”
司琴答应后便去安排。
听着淅淅沥沥的夏雨,用罢餐饭。我便在廊下小憩一会。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咦?我能看见了?
梦是彩色的,我第一次看到有颜色的画面。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在梦中第一次看到了我自己的样子,正梳着小两把头正在学习点字。
原来我生的是那样的样子,大眼樱唇,实在娇俏可人。
我走近些,也看到唐嬷嬷的长相,果然也如我心中想的那般仁厚。
咦。怎的不见司琴?
正在这时,司琴拉了拉蓬松的发髻和松垮的衣领走了过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唐嬷嬷没有抬眼,随口闻到。
“门口有些事耽误了。” 司琴眼眶红红的仿佛哭过。
梦里的“我”,旁若无物的在习字。
突然远处有人声嘈杂,由远至近。
“我”侧着头听了会,脸上浮现惊恐的表情:“不好,我们快找地方躲起来。”
唐嬷嬷也察觉异常,快速左右环顾了一圈,迅速拉着“我”和司琴躲入那只顶上放着花瓶的书柜中。
刚关上柜门,便见一些流民提着带血的斧子冲了进来,四处正在寻找着什么,手上提着的斧子还不断滴着血。
很快,他们便锁定了唯一能藏人的书柜。
随着“砰”的一声踹开了书柜,里面赫然便见是我们三人。
接下来的画面残忍而又血腥,我们都被他们侮辱了。唐嬷嬷血溅当场,“我”和司琴则被他们绑了回去日夜折磨。
这个梦境醒不过来,压的我透不过气。
“小小姐,小小姐!”
我猛地睁开眼,一片漆黑,像一条溺水的鱼儿,大口喘着气。
听得雨声渐大,我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小小姐,你怎么满身是汗,还流泪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唐嬷嬷心疼的问我。
我一把紧紧抓住唐嬷嬷的手,低声说:“你,速去看看明日的私塾是什么装扮,看看在先生坐塌背后的书柜上是不是摆着一只花瓶!”
我激动的眼里要沁出泪来,唐嬷嬷看我神情慌乱,连声道好后快步离去。
唐嬷嬷去了约有一盏茶功夫,回来后屏退左右给我回话:“小小姐,的确如您所言。”
我心头大慌:“唐嬷嬷,明日午后若是个晴天,便是你我大灾。你今夜去书房告假,明日一早你我需出门避祸。”
“这,小小姐,这你都是如何知晓的呀?” 唐嬷嬷未曾见我如此架势,也有点愣了神。
“唐嬷嬷,你和司琴是我从小最亲的人,我只希望你们平安无事。我现在无实据,不敢贸然告知阿玛和嫡母。” 我诚恳的说道。
唐嬷嬷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许多:“好的,小小姐,我去安排。差一天的课应该也不妨事。”
我握着冷透的茶杯,手神经质般颤抖着。一个瞎子,怎么会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