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告白
许久不见大人有反应,小女孩抿了抿嘴,又问了一遍。
“你要当我的爸爸吗?”
海音寺千秋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傻的好可爱啊喂!
那边厢,小女孩并不知道大人因为什么而发笑,反而更努力的想要表达自己。
她说:“我爱爸爸,也爱妈妈。”
毛利兰的声音不大,语气却超乎年龄的郑重:“所以不会为了一个人去勉强另一个,也不会为了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就同时勉强他们两个人。”
这小姑娘显然看过很多不合年龄层的电视节目。
在电视里,一旦闹离婚不成,就会说“都是为了孩子”;
而一旦决定了不离婚后,双方每次冲突吵架,又都会说“当初要不是为了孩子”。
反正都是孩子的错。
毛利兰就说:“我不要爸爸妈妈为了我。”
小孩儿声音含糊,哼唧着像是要哭。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心里虚虚的哇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应付,摸遍全身后也只掏出了一颗糖来,姑且递给了她。
这糖是进律所时前台给的,休息室桌上也有一大盘,清一色的薄荷味。
小兰扒开糖纸就被冲了一下,鼻子抽的更厉害了。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瞬间头更疼了:崽咱好好说话不哭了行不,里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了,你这样哼唧我,跟你妈一样是要被病娇恐吓的!
结果还没等她从糊弄大人的套路里,筛选出一个能用的拿来哄小孩子,小兰自己先不哭了。
“对不起哦。”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擦了把眼睛,道歉说:“是我让姐姐为难了吧?”
就很乖巧。
事实上,海音寺千秋不是很擅长应付小孩子。
她没有之前的任何记忆,为人处世都是自由发挥的,虽然进入世界后,接触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赤司征十郎,但怎么说呢。
那小孩儿太霸道了。
而且因为家教的关系,他的霸道上,还披着一层彬彬有礼的皮子。
海音寺千秋虽然称他为“小人偶”,但并不会用可爱来评价他,反而莫名有种直觉:这小孩儿长大了,一定不是个善茬。
剩下她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情夫哥家的惠君了。
不过这个也全是河田太太转述的,转到她脑子里,只剩了一张乖巧jpg的表情包。
不过他那个乖巧,只是纸面上的乖巧,听过就算了,没什么实感,倒是眼前这位小姑娘——这是何等身先士卒的乖巧!
海音寺千秋:谢邀,有被可爱到。
她自己都没发现,现在看向小女孩时,眼神都比平时更温柔一些。
然后对面。
被温柔以待了小兰全然不知这是一份何等难得的殊荣,眼神亮晶晶的看着海音寺,问她,“在我有看过电影里,公主抱都是一男一女,结婚的也是一男一女,但现在姐姐……”
她抿了下嘴,居然很有逻辑的顺着辈分改了个称呼:“现在阿姨和妈妈在一起了,那我称呼你时,还要用爸爸吗?”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这一瞬间简直想喊伦理梗扣钱——她不过在心里被可爱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聊的好像她真的要给人当爸爸了一样?
正要反驳,她心里却突然一动。
妃律所人员精简但素质优越,前台嘴严,助理又麻烦,现在这个场景虽然阴差阳错,但意外合了她的需求。
于是在内心唾弃了自己区区三秒之后,海音寺千秋就歪头一笑,十分自然的忽略过了小姑娘的问题,像是默认一样,用熟稔的神态,代替了许多该出口的回答。
——跟一个六岁小孩玩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也真是堕落了。
如此这般对话了三五个来回,海音寺千秋成功从小朋友嘴里,掏出了想要的信息。
于是她满意的叹了口气。
然后抬头就看到了表。
十一点四十分。
因为预约的时间很早,哪怕关于花园公寓的合同还要花费一些时间,最多也就十二点——
这个点一起出去,肯定是要一起吃一顿中饭的。
海音寺千秋明明已经有点饿了,可一旦想起河田太太的脸,嗓子里就莫名噎得慌。
她沉吟片刻,果断低头,从袖袋里摸出了新买的手机。
真要说起来,海音寺千秋在河田氏里,确实有承担起一部分工作,尤其出库到一线配送的部分,基本兼了半个库管。
等她挂上户籍后拿到手机号码,邮箱几天就能被填满一次。
果然。
她打开手机没翻两下,就找到了一条能用的。
发信人是销售部。
因为最近出货量暴增,宣传部全员都去加班了。
现在远月又要追加订单,销售部一贯拿她当半个数据外援用,当下实在没辙,就开始疯狂发信,试图召唤她一起去开会。
约定时间是下午四点半。
海音寺千秋掐指一算,距离现在也不过将将五个小时——完全可以约等于立刻!
于是她心安理得的将手机揣回袖袋,起身前撸了把毛利兰的头毛,笑眯眯的说了声再见。
那边厢,小兰俨然已经代入了新的家庭关系,也跟她说拜拜。
用的是:“阿姨再见。”
海音寺千秋生怕见面道别会被追根究底,导致落跑失败,直等出了门才给河田太太打电话。
她现在的话术十分之娴熟,三两下就拨开了女人的注意力。
有之前和妃英理的事打底,比起她是不是落跑了,河田美智子反而念念不忘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于是海音寺千秋还得安慰她。
讲道理,有点烦了。
海音寺千秋挂掉电话,神色恹恹的抛了抛手机:不止河田美智子,因为【凶杀案x2】的节外生枝,她对整个“新手村”都逐渐失去了耐心。
不过还好。
海音寺想:方法总比困难多,她还远不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人所谓无路可走,要么是看不见前路,只得困顿于原地;要么是舍不得放手,心甘情愿的沉沦。
偏偏海音寺千秋两者都不是。
她绑着这么个画风的系统,前路基本已经定了,唯一自由点的,就是她可以选择下这一路走过时,想看个什么样的风景。
至于舍不得……
讲道理,从知道有个迦俱都陨坑戳在那儿的那一天起,【无户口】对她的威胁程度,就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再说十亿。
醒醒吧,十亿很多吗?
照系统选人的标准来看,河田夫妇不过将将够格,她但凡走在这条路上,以后从任意一个目标身上薅来的羊毛,都不会比这一单少。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何况不论户籍还是十亿,搁她这里,一直都只是试探的道具。
前者作用大点,帮她确定了身份上的限制,和无形存在于系统的任务期限。
而后者,则让她搞清楚了不动产想要入账系统的手续,是必须有一道符合公序良俗的转让过程。
哦,不对。
这里要纠正一下,海音寺千秋想:十亿才不是什么普通道具!
它是一个只要呆在余额栏里,就能让她发自内心感到神清气爽的精神buff!
虽然刚才在律所签合同时已经爽过一遍了,但每多看一眼,她的心情都比上一次更舒爽一点。
哪怕早晚是要扔的……
等等,就是因为早晚要扔,才是真的多看一眼少一眼啊喂!
海音寺千秋想通这一节,反手就把系统的光屏开在了眼前,走路时没事就瞟它一眼,步伐都忍不住雀跃了起来。
然后因为心情过于不错而带动了食欲,导致她在路过某餐车的时候,很不克制的一连吃了四个可丽饼。
味道是真的很优秀!
她吃了排,排了吃,一连四次,排的摊饼小哥都认识她了,不止料给的多,第三次时还额外塞了她一个鲷鱼烧。
海音寺的食量和力气一样不可斗量,她原本是还想吃第五个的,但摊饼小哥的脸一次比一次红——
虽然前三次都pass,但眼见着他就要鼓足搭讪的勇气了。
为了免掉这朵烂桃花,海音寺千秋只能惋惜的放弃第五个饼,一边吃着鲷鱼烧,一边往旅游专线的站台走。
是的,你没看错,她去远月,坐旅游专线。
事实上,作为一个国际知名的料理学园,远月茶寮本身就是个知名景点,度假村里还配备相应的行政厨房,美食评级一骑绝尘。
光终点是它的环城旅游专线就三个。
海音寺挑了最豪华的那条,买的套票,显然,生活里烦人的谋杀案,一点没耽误她享受生活。
或者说,正式因为新手村选择失利,她的大部分生活已经很“烦人”了,再不好好享受一番,实在有违她接受系统投入世界的初衷。
最豪华的旅游专线是个超大型的双层巴士。
半包玻璃,有棚顶,车前带投屏,除了解说员外,还有冷饮和纪念品的摊位。
海音寺千秋上来就买了个蛋糕卷。
坐下,吃。
车前,解说员小姐正在讲历史上武藏国的小故事,虽然还没发车,却已经把气氛炒了起来。
海音寺千秋当游客当的十分投入,高高兴兴听了俩故事,后来去买第二个蛋糕卷时,还专门点了一杯柠檬茶,指名说要给解说员小姐润喉。
小姐姐接到同事递的茶时,惊讶的看向她,她心情颇佳,微笑冲人家招了招手。
没一会儿,车上又上来一对外国老夫妻。
两人是急匆匆跑来的,来来回回打量了巴士好几遍,最终眼神从车尾落在了她身上,眼睛瞬间就亮了。
两人从一楼上到二楼,很高兴的在她旁边坐下。
“她可真漂亮~”
老太太说的是法语,海音寺居然听懂了。
于是她说:“谢谢。”
用的也是法语。
不过她的法语是在法餐厅后厨速成出来的,词汇量很偏科的集中在餐饮类,基础语法十分之感人。
不过法国人大都懂点英语,她混着说说慢点,人家也能听懂。
这对老夫妻是来旅游的。
鉴于男方是个画家,女方是个搞艺术鉴赏科目的教授——更准确点说,他们是来采风的。
海音寺千秋顺势和两人搭起了话。
鉴于词汇量的限制,没一会儿,双方的话题就聚焦在了饮食上。
聊到半路,车前的投屏开始放音乐,解说员小姐姐悄悄蹭来附近,送了海音寺一枚纪念徽章。
送完鞠个躬就走了。
法国老太太遂啧啧有声的感叹:“你真受欢迎。”
海音寺千秋没点明这算是个回礼,只是很给面子的别在了胸口。
老太太大概是觉得这样别着土,专门给她拆下来,又别再了左侧的腰带上。
“这样就好看了。”
老太太看着她时,眼睛一直是放光的,这下可算找到了机会。
她从徽章开始入手,一路评价到海音寺千秋的三庭五眼瓜子脸,说完又谈她衣服的纹路,从局部到整体,精确的仿佛在做鉴赏题。
鉴赏完了她还感叹:“美的魅力啊,就在于共通。”
“不过特色也是美的。”
法国老头也兴致勃勃的插话,说:“不同的文化催生出了不同的审美,极具地方特色的美丽,有时候冲击感更强,就是可惜了……”
海音寺千秋好奇:“可惜什么?”
老头于是兴致勃勃的跟她分享相机里的照片,
无奈拍的是街头人海,聚焦点貌似是个男的,但模糊到人形莫测。
老太太说着别扭的英语,指照片。
她说他们出来采风,突然看到了这个长的很帅,还是说英俊,反正她不太会形容,磕巴了两声后,嘴里突然冒出了些名词——
比如竹子,风铃,狐狸,石像什么的
——她试图用这些简单的意向,让海音寺千秋意会一下这个人的长相。
老头甚至在形容时,用上了惊鸿一瞥这个词。
说的是中文,成语!
他俩会来日本,本身就是对这里的文化审美有所推崇,看到这个跟想象中长的一个感觉的男人(or男孩),感觉跟中了彩票一样,巴巴的想给人家拍照。
不过东京街头人多,他们喊啥人家也听不懂,只能抬着老胳膊老腿的跟着跑。
然后老头发现:这个男孩其实也是在追人呢。
最终双方一串带一串,追到了这辆车上。
老太太说我们跟在后面都看到了,他追的就是你,上车后都坐在你斜后方的对角。
海音寺千秋:?
不过她也就惊讶了一下。
——顶着这样一副皮囊,她早就习惯被人看了,搭讪赠礼更是家常便饭。
一个男孩悄摸跟着她走一程,虽然有点怪,但也算人之常情。
她目露好奇,正想回头看一眼,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头已经摇头说不必了。
“他早就不见了。”
老太太推测:“他应该是发现了我们,然后看到追着他的我们直接坐在了你身边,因为害羞,没等出发就又下车了。”
说到这里,老头就很自得了:“他的眼光很像我,但是胆子显然比不上我,搭讪都不敢~”
旁边,老太太也配合的露出了一脸的惋惜。
海音寺千秋没弄懂他俩惋惜个啥。
见她疑惑,老太太特别理所当然的说:“我们当然是在替你惋惜啊!”
见她还是不懂,老太太的表情都有些震惊了——
就好像经过了刚才那通相见恨晚的聊天后,完全无法相信她居然是这么一个没有生活情趣的人。
“一个人游玩虽然有趣,但有个年轻英俊的异性陪着,当然会更有趣啊!”
旁边老头震惊的问:“你都不要旅伴的吗?”
说完,老太太还给她举例子:“比如你说过想拍照吧?自己拍风景,也得有个人来拍你才行啊。”
海音寺千秋被他们震惊的有一咪咪心虚,就小声说:“我可以找过路的人啊。”
她当初搭讪要钱都行,已然习惯了路人的有求必应。
搞艺术的法国老头对她这说法嗤之以鼻,道:“镜头就是记录画面的眼睛,只有透过镜头,用爱意和欣赏看你的人,才能给你拍出足够美丽的照片。”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心说难道在法国人的逻辑里,就为了照相好看,还要专门找个男朋友吗?
受教了。
老太太摆手,说哪里是男朋友啊,旅伴罢了。
“到一个美丽的地方,就该去遇见一个美丽的人。”
她拍了拍海音寺的手背,谆谆善诱道:“这种短暂的相遇,就像是花香绽放的预兆,不必追求开花结果,就像吃地方特色的餐厅一样,事后能留下一手余香,也是旅途中的美好体验啦。”
说完,老太太的表情再次惋惜起来,“我们原本只是想拍照,发现他在追你,又想着说不定能旁观、甚至是间接促成一场浪漫邂逅的……”
“唉。”
她叹气:“结果他缺少勇气,直接下车了,你又很不开窍。”
那眼神恨铁不成钢的,让海音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甚至寻思着下次兴起想游览哪里时,要不要提前搭讪个顺眼的人
——不过哪怕现在,车上隐隐盯着她看的人也有好几个呢。
倒也不必就此放弃。
那边厢,法国老头虽然很满意她能这么快就醒悟,但还是很惋惜的说:“这次不行了。”
“车上都一般,就那个帅。”
“邂逅啊,是要男女双方都能赏心悦目才行,你愉悦别人的视觉,别人也愉悦你。”
老头指指点点她:“你太好看了,找个分低的,等于你就吃亏了。”
此时,海音寺千秋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两个法国人的逻辑,心里不免开始好奇那个男的是有多帅——
她甚至后悔之前听解说时为什么要那么投入,都没回头看人家一眼。
下午三点半,游览线到站。
远月茶寮就在车站对面。
海音寺一路走到后勤部,河田氏直接借了人家一个教室,屋里人来人往,忙的跟开了分部一样。
按照远月这一波追加的订单,最近出货最起码得翻倍,海音寺倒是记得数据,一下午噼里啪啦的,光搁那报数了。
她发现这单子是真多。
遂问:“怎么弄的?”
负责人答曰:“因为示范效应。”
示范?
这个她懂:是四宫小次郎的锅!
在远月,第一席就是绝对时尚icon,他用,自然能带的一堆人跟着用。
事实上,直到现在后勤采购部的电话还时不时就响一下,频率之高惹人注目。
她于是问:“这又是什么情况。”
负责人没说话,远月后勤部的员工抽空答曰:“是因为四宫君正在食戟呢。”
实战的示范效应最好了。
“四宫在食戟?”
“嗯哼。”
工作人员补充道:“这周以来,四宫君每天都在食戟,今天这已经是第二场了。”
海音寺千秋“哇”了一声以表惊讶。
“是为了立威吗?”
后勤部摇了摇头。
反而是路过的学弟插嘴说:“是因为前辈心情不好啦。”
海音寺千秋其实已经忘了学弟君的脸了,乍一见他搭话还挺意外。
“心情不好?”
她寻思着就四宫小次郎那张脸,他什么时候心情好过?
不过她也不关心这个。
海音寺只是低头看了下数据本,寻思着四宫那边不消停了,这边的订单也不消停,与其挤牙膏一样的等,不如先跟着去看个热闹。
在远月茶寮,食戟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
他们还有个专门的大会场,因为比赛已经开始,海音寺千秋是从侧面摸进去的,放眼望去,乌央乌央坐满了人。
可惜有箭头的基本没有。
她先是一愣,然后很快想通:虽然远月的学生里,有不少是连锁酒店活传承名店的继承人,但也只是继承人罢了。
现阶段,箭头应该都在他们爸妈身上。
然后除了不知道猫在哪里的十杰,普通学生的技艺又谈不上登峰造极,自然不会被系统看中。
至于赤司征十郎……
醒醒,虽然他才七岁,但他是“御曹子”啊!
就冲这个称呼,他家必然是金字塔尖的再塔尖,可能单他出生时收到的礼物折现,就能抵好几个普通富豪的身家了。
海音寺虽然正在物色“救自己出苦海”的“盖世英雄”,但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比起对着一群小树苗咬牙切齿,还不如认真看一场食戟。
讲道理,好有趣的。
虽然淘汰率高,但远月学生的基数并不小,观众席上人均捧哏王,除了突然大喊“原来如此”的,兢兢业业记笔记的,还有声情并茂搞解说的。
虽然吵闹,但海音寺并不讨厌。
在她的观念里,每个为梦想拼搏的人都是有趣的,这些学生吵归吵,可爱也是真可爱。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呢……
海音寺千秋咂了下嘴,倒不因此觉得可悲——毕竟她有的是时间,可以把一切感兴趣的东西挨个试过去,早晚能发现自己喜欢什么。
至于先学什么……
她想着刚才那对法国老夫妻,觉得摄影和绘画都可以一试。
正想着呢,一抬头,台上已经5:0了。
听周围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四宫这几天脾气真的是巨差,貌似是只要有人挑战,他就立刻接受,然后疯狂碾压。
赢了以后连表情都不带变的。
海音寺千秋站在台下漆黑的人群里,看着台上聚光灯下的第一席,莫名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不过对整个会场来说,她的一点异样并不重要,大灯打开,学生们有序离场。
海音寺千秋也不想给保洁人员添麻烦,按说回后勤部该走后门的,但比赛选手的休息室也在那边。
也就是说四宫在。
考虑到四宫小次郎已经知道她是个坏女人了,而且双方三观十分的不合,比起见面后相顾无言的尴尬,海音寺千秋想了想,干脆绕开他。
结果她不是很认路,绕了一圈好像还是回了这个们,然后这么巧的,正好撞上了四宫君。
两个人都是一愣。
海音寺千秋从不主动尴尬,当下十分有风度笑了一笑,点头问好后就准备离开。
“等等。”
四宫小次郎下意识就把她叫住了。
‘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他想质问,但话临出口,又觉得自己不是她的谁,没理由让对方解释,以海音寺那个自我的性格,说出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于是在莫名僵持了快一分钟后,四宫小次郎抿了抿嘴唇,没头没尾的问:“你……最近过的开心吗?”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哈?”
她先是莫名其妙,后是猝不及防,因为眉头一直皱着,看起来居然显得有点凶。
四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不对的缘故,居然敏感的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股焦躁。
转念一想,就那天在河田氏楼下看到的场景,分明是男的女的都觊觎她:在一对有钱的夫妻两人中间走钢丝,开心就有鬼了!
察觉到这一点,他莫名就不在意之前那些顾忌了,哪怕明知不讨喜,他依旧很突兀的问她,“你就没有考虑过换一种生存方式?”
虽然时机突兀,表情很凶,口气还欠,以至于居高临下的像是嘲讽——
但海音寺千秋在发现他第一反应不是鄙视,而是关注她是不是开心后,居然微妙的有点被安慰到了。
于是她说:“我没事。”
语调平和,甚至带点笑。
就现在这个互相谋杀的节骨眼,也不适合节外生枝。
海音寺千秋看着四宫小次郎,心想他虽然性格垃圾,但嘴硬心软,无论如何,都是个光明正大的好人。
拖他下水大可不必。
于是她心思电转,决定自甘堕落一下,好把这份蹩脚又多余的善心怼回去。
“说起来,我开不开心和四宫君都没关系吧?”
海音寺千秋眯眼笑的好像很满意:“要说开心,现在肯定比之前开心,毕竟我之前连户口都没有。”
“不过现在有了,”她歪头,“大概可以算是劳动所得?”
她说“劳动”时的神情十足的狎昵,言语间提起了他当初怒言中的猜测,直接点明自己就如传闻中一样,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谁家的亲戚。
说完,不等四宫再给反应,就直接点头行礼算作告辞。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四宫君以后好好做菜吧,我的生活,就不劳您再费心了。”
说完转身就走。
随着女性摇曳背影的远去,侧面安全通道后,远月度假村的料理长堂岛银,慢一步的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显然听完了全程。
成熟的前辈叹了口气,避重就轻的对四宫道:“你该休息了。”
照他说,能被彻底拒绝也好,人一旦死了心,就不会较真,四宫已经日夜颠倒一周了,这么下去身体肯定撑不住。
四宫小次郎没说话。
堂岛银叹气。
这下几乎只能摊开了说了。
“四宫君,你要想清楚。”
堂岛银斟酌了一下语言:“她说自己没有户口,意味着她要么是贫民窟出身,要么就是9x年大灾变的生还者。”
“这两种人,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都不会好。”
“环境决定性格,性格才是人的内在。”
“我承认那位小姐非常的漂亮,但【迷恋美丽的外表】和【真的爱上一个人的灵魂】是两码事,你不要自己跟自己较劲。”
四宫小次郎像是听到了他的话,又像是没听到。
半晌后,他突然吸了口气,站直后推了推眼镜,没头没尾的说:“【美丽是上帝赐予的礼物,最罕有,最珍贵的礼物,如果我们幸运的拥有美丽,就应该心怀感激,如果我们没有,那就应该感谢别人的‘美丽’,给我们带来了愉悦的享受。】”
堂岛银眉头微皱,“是《面纱》?”
四宫小次郎点头:“最近水原在看毛姆的书,我跟着翻了几页。”
烹饪食戟,开发菜品,处理学生会的事务,然后还有空看毛姆?
堂岛银觉得他魔障了。
不过怎么说呢……
顶尖的厨师也可以说是艺术家,艺术家都需要灵感,而灵感,恰恰就来自于或极端或激烈的感性冲突。
在拿下第一席,正锋芒毕露的展现自己的档口,能遇到这样一段纠结的感情,对四宫来说,居然勉强还能算是一桩好事——
堂岛银努力想要辨认后辈藏在眼镜反光后的神情,不确定的想:
是……好事吧?
恰逢此时,远月茶寮的总帅,薙切仙左卫门从后台绕了过来,见两人跟对峙似的,便揣着手踱步过来,高声问:“这是在说什么呢?”
堂岛银见到他,赶忙行礼,避重就轻的答说:“我在和四宫君讨论名著。”
薙切仙左卫门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再加上厨艺高超,只靠品菜也能感受出几分制作者的心思,对四宫的状态,他多少知道一点。
但感情这种事,真的不是旁人劝点什么就能起作用的。
于是他也配合堂岛银的话带走了话题,感叹说读书确实可以丰富自己。
“怎么样,你们两位,最近有什么感悟吗?”
要说感悟……
四宫小次郎拿着《面纱》时,其实想过很多事。
比如他很早就发现,海音寺千秋并不擅长用餐礼仪。
她甚至没有什么信念感,对他作为终生事业的烹饪,也不怎么当回事。
但四宫觉得这不是问题。
他对海音寺千秋,就只是一瞬间对上了后,产生的很纯粹的好感。
初见那天挑剔她不用刀叉——
或者说,满厨房的人都随便吃吃,他却刻意给她摆了全套的刀叉
——这不是为了显摆,也不是想要挑剔,而只是因为他喜欢。
他有点喜欢这个女孩,心里又非常喜欢法餐,所以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完整的展现给自己喜欢的人。
用餐礼仪不是重点。
她要是不喜欢,别说不用刀叉还咬勺子了,四宫觉得她用手抓东西吃也是可以的。
然后海音寺千秋这个人性格还很随便。
这个其实也无所谓。
四宫小次郎锱铢必较,嘴欠毒舌,虽然一直直言讨厌大大咧咧莽撞的人,但内里其实还好。
而且比起大大咧咧,海音寺的性格不如说是懒散又随性——而且她随意归随意,点货却没出过错。
不耽误正事的话,懒一点也不碍谁的事啊。
再还有什么呢?
四宫想:还有就是海音寺这个人的本质相当傲慢,她的耐心一向有限,只要心里不高兴,你说什么,她都一定会顶回来。
但他居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从小到大,四宫小次郎的性格都算不上和善,再加上天赋卓绝,以至于偶尔缺乏同心理,有时候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说了过分的话。
于是很多曾经是他朋友的人,在一次又一次被堵回去的沉默后,无声无息的就远了。
比起他们,四宫觉得海音寺这种不爽直接说出来的态度,简直好的不能再好!
至于没有户口的问题……
四宫小次郎知道没有户口的人,大概率也不会有任何匹配的文凭学历,但他觉得这点也不重要。
烹饪本身是技能职业,他,他的父母,甚至再远一点的亲属,本身也不是很在意那些东西——
何况海音寺千秋的学习速度一向就很快,只说法语这一门,他可以教她就很高兴了。
最后,也是貌似最严重的一点:
她选择了走捷径,正在一对有钱的夫妻间左右横跳。
听着像是很过分的样子。
四宫现在都还能想起那天所见的每一个画面,包括在她面前少年气的河田先生,和那个笑起来让人心凉的河田太太。
但他又觉得:那不然呢?
她还能怎么办?
一个人要是没有户口,连社会都当你不存在,在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大前提下,依旧努力活着就很坚强了,你还要强求她什么呢?
真要白璧无瑕,那种生活环境里她根本活不到长大!
所以,整整一本《面纱》里,他印象最深刻——
不,这里纠正一下。
他是在水原冬美翻书时偶然瞟到了这句话,才产生了借来这本书看一看的想法。
书里,瓦|尔|特对凯蒂说: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力,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
【然而我爱你。】
现实里四宫觉得他更厉害点。
不需要“xxx然而我爱你”这样的句式。
四宫小次郎想:我甚至都不觉得那叫缺点,不觉得她做的是错事。
见他沉默的神色难辨,薙切仙左卫门沉吟半晌后,突然“哈”了一声。
“不要为难自己了。”
老头气势十足的一挥手:“想要就去追吧,无论如何,心意都是珍贵的!”
只是……
看着少年人跑远的身影,老年人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只是,不是每一分珍贵的心意,都能等到珍惜它的那个人。
此时,海音寺千秋已经穿过了远月茶寮的花园。
她其实对远月的度假村更感兴趣。
她现在的麻烦看似很多,但在捏着一票证据的前提下,其实只要报警就可解。
问题就怕报警无用。
鉴于现在还一个人都没死,就算美智子已经买了凶,那也只是“未遂”。
海音寺千秋从不小看资本的力量,说不定前脚给人送进去,后脚人家俩就出来了。
除了河田夫妇,还有他们的亲友。
讲道理,比起坐看自己的亲戚出事,保不齐她前脚报案,后脚两家就联合起来,然后以什么巨额诈骗罪(毕竟十亿呢),颠倒黑白一番,改把她送进去。
除了这些,还有被买过凶的情夫哥。
好好一笔单子,莫名其妙吹了,尾款都莫得,他会不会来要债?
报警之后药品要交给警署做证物,那个卖药的地下医生是不是也要被牵连?
他背后那一票人,到时候要不要来算账?
再加上系统栏里一直看似没有期限的引导任务,算来算去,海音寺千秋发现:问题虽然一堆,但解法也很简单。
找个新金|主就行了。
要是有大号人偶——这里指赤司征臣——的水平,那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唯一的问题,就是她怕赤司纱织是病娇。
海音寺千秋现在的计划是拿大号人偶家当保底,能找到别人更好,找不到,那就只有去赤司家开盲盒了。
而且和刚落地时不一样,这回她连人设都不用凹:
她本来就是个受害者呀(笑)
说起来:“我作为受害者,气色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海音寺千秋边走边想:她的行动自由没有被限制过,那么作为“受害者”,无论如何精神上都该受过压迫——
虽然时常pua别人,但按照人设,应该是别人在pua她。
“人类焦躁时还会自我伤害……”
海音寺千秋喃喃自语的同时,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腕,考虑着什么时候给它添点瘀伤痕迹,看起来像自杀过更好。
正想着呢,背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四宫小次郎。
海音寺千秋回头就是一愣。
“四宫君有事?”
四宫君沉默着喘息,嘴巴抿的紧紧的。
海音寺千秋于是好整以暇的等着。
半晌后,少年突然开口了。
他说:“成为第一席有个隐形福利,可以向学院提出要求,我很快会去法国交流,还可以在薙切国际的研究中心实习,最少半年。”
所以呢?
海音寺千秋的眼睛里写满了这样的疑惑。
她是真的不知道四宫跟自己说这个做什么,不过再想想,这家伙虽然见识过她的“真面目”了,但刚才再见,第一反应也还是关心她。
——难不成她认知有异,虽然日常相处的不好,但在四宫眼里,他们竟然还算是朋友吗?
海音寺想到这点,惊讶的同时,居然还觉得有点可爱。
‘我的朋友走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呢。’
这样的念头涌上脑海,海音寺千秋眼底突然带了点笑。
就连看到他头顶那个白色的巨大箭头时,也不惋惜了,反而觉得那像是个道标一样,代表着他的天赋正在熠熠生辉。
攻略不成仁义在嘛。
人家都这么认真的通知她了……
海音寺千秋很郑重的冲他点了点头:“既然走上了追求梦想的道路,那我在这里,祝愿四宫君武运昌隆吧。”
她是真心的。
四宫小次郎看着她眼底雀跃的光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眼底的动容,比她明亮了千百倍,以至于他头顶一直白着的箭头标记,都突然开始发光。
越来越亮的光。
闪的海音寺千秋一愣。
这什么玩意儿?
她虽然疑惑,但心思电转间突兀一动,没有着急。
四宫说:“我可以帮你。”
他明明已经缓过了气,说话时声音却依旧有点发抖:“远月属于薙切家族,入职辅助部门可以暂时落户,接受培训后只要合格,就有得到工作的可能。”
——得到正式工作后,远月就会出面帮忙更新住民票了。
海音寺千秋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这种程度的“户口”,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时间紧迫,杀人案就在眼前,她也没空来烹饪学校上什么培训课。
不过这些不能直说。
海音寺千秋叹了口气,只能摇头拒绝他。
连解释都不解释……
四宫小次郎简直不能理解她在固执些什么:“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喜欢?不愿意?还是不可以?”
海音寺千秋:“四宫君——”
“我不想听粉饰太平的废话。”
四宫小次郎突然扬声打断了她:“你本身并不反感努力吧?之前没有机会,可现在有机会了啊!”
他看着海音寺千秋,像是看着一朵站在阴影里仰望着太阳的花。
“辅助部门也许是杂事多,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正路,落户以后你会有更多的机会,选择自己更喜欢的人生,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这样好吧?”
说到这里,他几乎是恶意的笑了一下:“难道你要说自己真的爱着那对夫妻吗?”
海音寺千秋瞬间被梗到了。
四宫小次郎像是被这个表情取悦到了,又像是因此感到心疼,生气的“切”了一声,转开头,低声道:“表情那么难看,就说明你不喜欢,既然讨厌,那就抓紧机会离开好了,你原来没有别的路走,现在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这帮助没什么用呢。”
海音寺千秋轻飘飘的打断了他的话。
要是原本她还有些感慨,那从四宫戳她痛点开始,就只剩下烦人了。
黄昏的暖光落在女孩的肩上,她眼睛微眯,笑容却礼貌的泛着凉意:“真是爱多管闲事呢四宫君。”
她歪头,毫不遮掩的啧了一声:“【爱】这种感情,给我印象一直很差,麻烦不要把它和我牵扯在一起好吗?”
“如果四宫君真心想要帮我,”夕阳西下,女孩笑容灿烂的说,“那不如介绍几个有钱人给我好了——”
“你是远月的学生,对远月度假村应该比我熟吧?”
四宫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看着她的笑容,嘴唇却忍不住发抖,半天都没说话。
海音寺也觉得奇了怪了。
之前在三色花盘共事,这家伙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现在她摆出了河田先生脑补的垃圾个人设,又是工于心计,又是自甘堕落,生活作风烂的一比那啥。
他反而这么执拗要跟上来。
该说救风尘是所有人的性|癖吗?
海音寺千秋舔着嘴角笑了一下,看向四宫小次郎的眼神里,带着稍显冷漠的促狭。
四宫像是被这个眼神冒犯了,瞬间回神:
“你这是什么表情?!”
听到这熟悉的句式,海音寺千秋莫名想叹气。
“这是有点嫌你事多的表情。”
她本想看着四宫,眼睛却忍不住总想分给他头顶闪烁的箭头。
之前那一点点的猜测,正隐隐变成预感。
“我上次就说过了吧,以社交距离来讲,四宫君管的太宽了。”
海音寺千秋注视着四宫小次郎的眼睛,果然,那箭头的白光更亮了——就好像她说着戳他心口的话,连带着箭头也跟着他的心脏一起颤抖着收缩。
于是预感越来越重。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海音寺千秋顺从这份预感,说出了这样的话,同时突然上前了一步,伸手像是要去碰少年的的脸。
临到头她突然侧手,没挨到脸,反而动作轻浮掸了掸他的肩膀。
她记得四宫看到过她对河田先生做类似的动作。
果然,四宫小次郎几乎是跳着退开了。
天色正在慢慢变暗,粉色的头发遮住了少年的眼睛,一时之间,海音寺千秋几乎看不清他的神色。
突兀的,四宫小次郎冷笑了一声。
然后他满脸厌恶的抬起了头。
他说:“我喜欢你。”
闪烁许久的箭头,像是终于到达了临界点,在这句话落地的瞬间,变成一种异常莹润的亮橘色。
明明夕阳西下,天边残阳如血,这抹橘光,却像暖阳一样落了他一身。
他说:“我想救你,因为我喜欢你。”
“吃东西的时候,笑的时候,假的真的分不清的时候,哪怕你伪装的再好,我也早就知道,你是性格很糟糕的人。”
“喜欢你……大概是因为我有病吧?”
这一瞬间,他的困惑是真实的。
但很快,困惑变成了一种冰冷的自暴自弃,粉发的少年歪头,勾了勾嘴角,冲着她嗤了一声。
“你就想听这个吧?”
他保持着微笑,道:“成功逼我说出这样的话,逼我展现出这样的态度,像你嘴里那两个垃圾一样扭曲的男人和女人一样,说了喜欢你——”
“怎么样?””
橘色光芒下,粉发少年姿态居高临下,神色却狼狈异常,“你很得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