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定北将军
建元二十八年,李文渊继任皇位已有十年,先帝在时国家承平,四方战乱几乎都已停歇,外方边境之族也躬身来贺,国力强盛,百姓乐道。而如今这位文渊帝善猜忌,喜美人,不纳谏,爱攻伐,信神佛,性暴虐。
在他统治下的垣国目前看来就像是一条平静的河流。
但很多人都清楚地知道,一旦有人向这条河扔一块小小的石子,那必定会激起千层浪,原本平静的湖面势必会被搅得混不见底,底下的腐败之尸也会逐渐浮出水面。
彼时,还无一人愿意冒这个险去扔块石子。
西域大漠黄沙弥漫,远处传来阵阵驼铃声,以戈壁为界,戈壁以北,难有寸草,时有匈奴进犯,百姓流离失所;戈壁以南来往的商客牵着一匹匹驮着货物的骆驼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向远看,是一望无际的漫天黄沙;但越过戈壁向近处看,却是一户户人家,一条条街道,一个个商铺,一声声叫卖……
越过几条街道,一座偌大的府邸几乎占据了另外半条街,门口矗立的两个石狮子正尽职尽责地守护着这座宅院。抬头看上去,门匾上刻着五个大字——定北将军府,字很大,但也很新。
这座府邸里的主人便是护西域一方安定的定北将军——江靖晏。
今日是江靖晏第一次召集各部下共同商讨岁末时对北方匈奴各族的攻防对策。
“后既至岁末,以气象来看,必是苍山覆雪,然匈奴之地偏北,到时必会缺食少粮。一旦他们无法支撑,就会将目光转向西域,如若不提前商量对策,到时或措不及防。”坐在主位的江靖晏一面说着,一面不经意地将两个手指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那一双深邃的眼眸在部下几位大人间流转,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下面坐着的这群人都是来自各县府的都尉,尽管知道江靖晏所言之事确实很有道理,以前西域就因为没有提前做好攻守准备,才使得匈奴有机可乘,在城中四处烧杀抢掠。
也就是那一年,江靖晏横空出世,十五岁的少年带领着几十个弟兄义无反顾奔赴血场,大杀了三天三夜,才逼得匈奴族连连后退,以致后来几年他们都未敢来犯。后来的人们谈到这个战场时,都只能用“惨烈”一词形容。十五岁的少年在三天的混战中早已杀红了眼,大军来支援时,他早已是满身的红,剑上还滴着血,他像一匹孤勇的野狼,只顾着向前杀人,不顾任何后果,连自己的性命都置于脑后。
当时也正是这群人,这群说着“爱百姓、守一方”的为官者,在匈奴进犯之时就已经先为自己找好了退路,全然不顾城中的惨况,只零零碎碎留了些官兵,命他们在此处拼死抵抗着。
后来匈奴退回,江靖晏虽身负重伤,但也博得了这位义父的看重,逐渐在江湖有了名声。他日日行走江湖,手上沾的血也越来越多,受到的非议也越来越大,尽管当时城中人人都赞扬这位大英雄,但人总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江靖晏这几年行事也愈加狠厉,所以也时有人说这位混江湖的少年是“嗜血之魔”。
那一战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江靖晏如今已不欲多加回想。
但此时下面的这群新旧面孔想不出任何防御的方法,场面只能僵持着,他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着无奈的眼神。
随着江靖晏桌上的茶逐渐变冷,他的耐心也在一点点随之消逝,眼眸已经从刚开始的略带笑意到现在的阴冷,手上的动作也在逐渐加快,扫视座下一周发现还是无人回应。
最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突然爆发的声响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更有甚者刚拿起茶杯就将茶杯跌落,茶渍也都被撒在了身上,一身狼狈,但此时谁都不敢再动。
江靖晏见此情景也只是冷笑一声,用手撑着下巴,对着众人缓缓说道,“我知道各位大人嫌弃江某以前不过是江湖中人,整日干的都是打打杀杀的流氓行径,但如今我既被陛下封了将军,那便是坐在你们的上座,安排你们做事。如今我既说了,那剩下的事就得你们去做。”
说罢,他饶有兴致地拿起已经冷掉的茶杯,用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偶尔有茶水从茶杯中露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慢慢滑落,他也不去擦拭,就盯着茶杯又缓缓说道,“如若各位都尉大人拿不出一个让江某满意的对策,那我可要好好看看各位大人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了。”
此时整个书房的氛围更加紧张了,都尉们知道他说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的敢直取他们的人头,大家都紧紧握着拳,身上冷汗直冒,生怕一惹了江靖晏不高兴他在这里就直接取了他们的人头。
江靖晏紧紧盯着座下一个个正低着头的人,只觉无比讽刺。他们这群人啊,不最是自视清高吗?一个个在外面聊天喝酒时总是把头抬得高高的,从不低下头看看还生活在地上的需要他们庇护的百姓们,任由他们被人欺辱,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他们不是也看不起像江靖晏这样不会风花雪月,只知道拿起刀剑杀人的人吗?
可是看看现在呢,如果这里有个狗洞,他们一定也会从里面钻过,然后跑出去吧。
又是良久的沉默,终于,坐在离他最近位置的孙都督抬起头,先对江靖晏拱了拱手,十分奉承地说道,“请将军放心,我等一定下去商量好对策,不光让您满意,也一定让这西域的百姓们满意。”
说罢他又向周围坐着的其他人递眼色,其他人此时迅速明白过来,也立刻起身向江靖晏保证会拿出好的防御对策。
江靖晏此时也不愿同他们多费口舌,毕竟和这些只会狐假虎威的人转圜可比上练武杀人累多了,“罢了,那江某就静待各位大人的好消息了。”
他招了招手,示意身边的侍卫送客。
出了将军府后,这群人脸上全然看不到刚刚畏畏缩缩的神情,又恢复起了为官者的高傲。
“这个江靖晏,仗着圣上赐职,竟敢这样威胁我们!要不是他背后有周行那老头子,现在指不定还在哪里嗜血杀人呢!如今还被封了个将军,真是讽刺。”刚刚还畏畏缩缩的孙都督出了将军府后狠狠地与其他官员说道,边说还边挥舞着手,看起来是气急了的样子。
随即也有人附和道,“就是!他江靖晏粗鲁无比,就只知道打打杀杀,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血呢!现在不过是当了个将军,难道就想洗干净自己的手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
书房内,刚刚被江靖晏派去送客的侍卫去而复返,一路急急躁躁地疾步进来,开口就喊江靖晏,“二哥!这群老头真是好不要脸……”
还没继续说,他就被江靖晏的一个不善的眼神打断了,知道自己肯定说错了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下意识认错。
“四晋!已经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现在不是以前我们自己在外打打杀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时候了,既然义父为我争了这个职位,我就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注意言行。人后你如何毛躁都无妨,但人前,给我留个体面,别让我辜负了义父。”
江靖晏如今上任还未及一月,许多事务都未曾熟悉,自己也从未接触过,加之刚刚与那群沽名钓誉之人打了会交道,人本来就有些乏了,此时又看到四晋毛躁的样子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语气重了点。
见四晋一直低着头没说话,江靖晏还是无奈说道,“我自然知道他们在我背后嚼的是什么舌根子,无非是嫌我出身低贱,整日只知舞刀弄枪、打打杀杀,这双手也沾了太多人的血,德不配位。”江靖晏边说着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自己这双手。
“二哥,你何苦又要这样贬低自己呢?”四晋看不下去,皱着眉对他说道。
江靖晏没有继续回答他,只是笑了笑,好像又恢复到以前和四晋他们在江湖闯荡的时光,摆了摆手,“行了,别说这些了。他们尽管说他们的,只要不说到我面前,我也奈何不了这么多张嘴。去干自己的事吧,我这儿还忙着呢。”
江靖晏看着四晋离开时还愤愤不平的背影,又换作平日里轻松的样子,扬起嘴角只能摆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