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游击战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在比武场的上空回荡开来,惊得树梢上的灰雀四散分逃,秦昊然神色委顿地倒在地上,手中的长剑已经被折断成了三截。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肘,想要尝试着重新站起来,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徒劳。
“哇!”
一道鲜红的血瀑自他口中喷洒而出,将他的衣衫染得触目惊心。
实事求是地说,相比起秦阳,秦昊然不论是实力境界,还是对战经验,都高了一个层次,就算是在今日的二十位年轻才俊中,他也能排在中游,毕竟在三个月之前,他已经晋升到了武师中境。
可偏偏,今天他遇到的是秦嫣。
所以这一战秦昊然还是败了,败得毫无悬念,败得干脆利落,即便那最后一式金乌剑,也仍旧没有能够对秦嫣产生实质性的威胁。
在场的不少宾客都叹息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感慨秦昊然的不自量力,还是在遗憾此子生不逢时。
但作为胜利一方的秦嫣,此时却在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非常隐蔽地用青焱烈火,灼去了指尖的一滴鲜红。
然后她轻轻拢了拢衣衫,遮去了玉臂上的那一道三寸剑痕。
这才只是今日族比的第二场,秦嫣就已经受伤了!
虽然这样的伤势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对秦嫣来说,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好在,这一次的她,仍旧在对战中显得游刃有余,未尽全力。
连战两场的秦嫣又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存实力,缓缓敛去了身上的炎浪,可这一次,甚至还不等她走回到座位上,便又有一人从席间站了起来,对她拱手行礼。
“秦泽成,请堂姐赐教!”
闻言,秦嫣的一双俏眉立刻高高地扬了起来。
事情有些不对劲。
如果刚才秦昊然的主动挑战还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的话,那么如今秦泽成的突然出击,则立刻让秦嫣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难不成……
秦嫣暗暗沉了口气,将目光自场间剩余的十几个天才少年的脸上掠过,却看不出丝毫破绽,于是她冷冷地点了点头:“请!”
同一时间,坐在场下的那个来自威宁侯府的胖子也不禁面露思索之意,喃喃道:“这是什么情况?莫非这些人准备用车轮战的方式把秦家大小姐拉下马来?”
胖子这句话原本是说给自己听的,却不曾想,竟被有心人听了去,当即摇摇头道:“那也不对头啊,按理来说,今日族比中实力最强的应该是秦然,这帮小家伙不去挑战秦然,却选择对付秦嫣这丫头,却是个什么战术?”
胖子回过头来,正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手捧一杯热茶,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
“阁下是?”
中年人对着胖子微微颔首:“顾家,顾闲。”
胖子心中一抖,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恕我孤陋寡闻,怎么从未在京中听闻过阁下的大名?”
中年人面色不改,轻轻叹了一口气:“荆棘军中赫赫有名的探马将军,虽然常年离京在外,又怎么会没听过顾某的名字呢?”
闻言,胖子脸上的肥肉顿时抖了三抖,干笑了两声:“顾先生说笑了。”
顾闲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而道:“我倒是很好奇,在将军眼中,此番秦家族比的魁首,会是谁?”
胖子打了个哈哈,开口道:“那还用说吗,当然是秦然,秦公子了。”
“嘿,是么……”顾闲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端起了手中的茶杯,浅浅地饮了一口,却是再不说话了。
胖子不自觉地将身子挪得远了一些,再度将注意力放回到了比武场中,却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秦泽成已经败了。
至此,秦嫣在此番族比中的战绩已经变成了三战全胜!
但不论是胖子还是顾闲都很清楚,这绝对不是结束。
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秦嫣的第四个对手主动请缨,站到了她的面前。
事到如今,即便是反应再怎么迟钝的人也已经意识到,秦嫣被其他参加族比的年轻才俊刻意针对了!
可,正如顾闲之前所疑惑的那样,为什么?
论实力,秦嫣并非今日场中最强的那个,论影响力,秦嫣离京游学多年,虽然空有一个大小姐的名号,但实则早已被人遗忘在了岁月的更替中,如果不是她此番回京参加族比,恐怕很多人都想不起秦家还有这么一个人。
既然如此,那么此时众人对秦嫣的针对就显得很没有道理了。
于情于理,他们都更应该选择秦然进行挑战。
如果胜了,便成功剪除了场中最强的竞争者,若是败了,那么至少也是败在未来少族长的手下,起码不会太丢颜面。
甚至运气好一些的话,如果能够在与秦然的对战中爆发出令人惊艳的实力,以后也能得以家族重用和青睐,获得更好的修行资源。
可他们为什么全都挑中了秦嫣?
就因为对方是名义上的秦家大小姐?
还是说为了一雪自家先辈被秦战一人一刀尽皆挑落的耻辱?
这不合情理。
然而,不管在场的宾客怎么想,也不论主台上就坐的诸位秦家长辈怎么看,这场族比挑战也仍在继续。
继秦阳、秦昊然、秦泽成三人之后,秦嫣于场中再次横扫众敌,一举拿下了八连胜的骄人战绩。
可这还不够,因为第九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执剑而来。
自秦嫣踏上比武场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试。
秦嫣虽强,但她始终只有一个人。
木锯绳断、水滴石穿,即便她身为一位堂堂灵师境强者,论绝对实力,今日只在秦然一人之下,此时也不禁在众人的围攻之下显得有些狼狈了。
要知道,今日她所面对的这些秦家子弟,皆非平庸之辈,而是经历了层层选拔,从几千人中脱颖而出的超级天才!
虽然此时的秦嫣仍旧还能昂首站在比武场上,但她已经被热汗淋湿了秀发,被接踵而至,仿若永无尽头的灵压、武气伤了心神。
她的左肩被轰了一拳,她的脸颊上又多出了一道血痕,她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就连她身后的青焱鸟虚影的双眸中,也浮现出了一丝疲惫。
她,还能撑多久?
或许在今日之前,谁也不会想到,秦家族比竟然会变成这番模样。
时至此时,整个秦府仿佛都变成了秦嫣一个人的专属舞台,在肆意向世人展现着她的强大。
洛阳城外的长乐坊甚至已经开出了新的盘口,来赌秦嫣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但让人有些惊讶的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秦嫣在魁首一项的赔率却一点也没有升高。
这同样是一件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诚然,在族比开始之前,能够知道秦嫣已经晋升至灵将境的人很少,所以人们也在好奇,是不是长乐坊的人早就知道了这一消息,所以才敢开出关乎魁首的赌盘。
可事实上,当秦嫣初战告胜的消息传回之后,长乐坊的所有账房先生都不禁生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感慨还是大掌柜独具慧眼。
虽说在同境之内,灵修之辈是不可能战胜武修的,但这至少让他们看到了那么一丝代表着奇迹的希望。
但很快,秦嫣被其余参加族比的青年才俊针对的消息传来,再度让这些账房先生们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前后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使得两个心理素质稍差一些的账房先生当场便昏了过去。
对此,墨渊倒是显得格外冷静,或者说,从一开始,他真正的底气,就不是来自于秦嫣本人。
此时的他正躺在椅子上,品着上好的竹叶青,看似云淡风轻,但实际上从他那紧绷的眉角便能够看出,此时的这位长乐坊大老板,正在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
片刻之后,一位小厮火急火燎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对墨渊急声道:“少爷!洛阳那边有信儿了,有人看到夏公子正在从白马寺往秦家赶去!”
闻言,墨渊立刻翻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在了桌上,沉声道:“再查!务必将消息确实!”
“是!”
……
同一时间,就在距离月华街以东不到二百里的地方,有一座看似幽深可怖的宅院,但凡是洛阳城中之人,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的老百姓,在路过这里的时候,都是绕着走的,仿佛朝那府邸多看一眼也会觉得晦气。
更有不少人传言,在那里面的衙差从小都是吃人肉,喝人血长大的,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被风干的尸体,就连用来刷墙用的染料都是用活人的血液稀释的。
在那正门旁的石碑之上,有着缙高宗的亲笔题字:天下大事,无不可裁决!
当然是,也只能是当今天下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权力机构,裁决司。
但谁也不会想到,在裁决司中最华贵的那间屋子里面,却一点儿也不显得幽暗深沉,更没有世人所传闻的那般阴森可怕,反而常年灯火通明,敞亮大气。
顶穹之上一朵巨大的莲花散发着灼灼金芒,仿佛有万丈佛光从天而降,普度众生。
而在莲花之下的那方白玉石座之上,有一身形修长的男子紧闭双目,盘膝而坐,脸上写着无上悲悯,似在感叹黎民疾苦。
在他的身前,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老一少。
人们常说,在修行的世界里面,绝对不能轻看了三种人。
老人、女人,以及孩童。
而偏偏,今日裁决司首座之下的三大巨头,便分别应了这三种人。
被程立然毒杀于归京途中的槐安,从外表上看,便与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无异。
除此之外,掌剑使韩儒,便生得一副垂暮之年的模样,看起来竟然比秦小花的年纪还要大一些,浑浊的眼球中带着浓厚的沧桑之意,仿佛已经在这片世界上看过了千万年的岁月风尘。
而掌玦使,上官雪晴,则是天下间赫赫有名的美人,曾被誉为大缙王朝五百年来最完美的女子之一,与百花宗的南鸢瑶、天星院的穆思思,被并列为缙国三大仙姬。
只可惜上官雪晴出身裁决司,所以在世人眼中,不免显得有些惋惜,更有不少人毁其为蛇蝎美人。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韩儒和上官雪晴如此恭敬以待的,恐怕只有三个人。
当今皇帝陛下,春秋书院院长,以及此时正在闭目清修的裁决司首尊,秦念。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秦念才终于缓缓开口道:“那个奎木,抓到了吗?”
上官雪晴面若寒霜般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根据曹靖所言,我们的确在现场找到了一些残留的毒液,经过证实,应该是来自北冥寒蝎无误。”
话音落下,一旁的韩儒也不禁开口道:“尊上,以我看来,曹靖的确没有说谎,以他对裁决司的忠诚,也找不到欺瞒我们的理由,所以,您看,是不是将他从黑牢放出来,戴罪立功?”
秦念的面容间带着一种令人敬畏的慈悲意,但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寒彻骨。
“既然他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那么,就杀了吧。”
闻言,韩儒丝毫不敢辩驳,而是诚惶诚恐地将背躬得更深了一些,应道:“是。”
场间就这么突然沉默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秦念缓缓睁开了双眼,双瞳间仿佛闪过了一丝慈爱,对上官雪晴问道:“秦家那边,怎么样了?”
上官雪晴微微颔首道:“禀尊上,事情与我们一开始的料想似乎有些偏差,此番在族比上大出风头的,并不是秦然,而是时隔五年之后回京的秦家大小姐,秦嫣。”
“噢?有些意思。”秦念和煦一笑,示意上官雪晴继续说下去。
“此事的确有些蹊跷,从族比开始至今,已经有十二人接连对秦嫣发起挑战了,显然是想要将这位秦家大小姐生生耗死在比武台上,但这秦嫣却也不可小觑,虽然只是灵将初境的修为,但至今未尝败绩,加上首战,如今已经获得了十三场连胜!”
“嗯……”秦念点了点头,问道:“对此,你是怎么看的?”
上官雪晴冷然一笑:“如今外界都在传闻,说这个秦嫣想要复制她父亲数十年前以一敌众的壮举,以毫无争议的十九连胜夺魁,但在属下看来,这一切恐怕是个阴谋。”
“什么阴谋?”
“为秦然造势而已……”
闻言,一旁的韩儒不禁笑道:“即便如此,这位秦嫣大小姐,至少也能一战成名,就此在秦家获得难以想象的声望,倒算得上是互惠互利了。”
对此,上官雪晴只是冷声道:“声望这种东西,总要活着才有用,若是,她在最后不慎战死当场了呢?”
话音落下,这间光芒万丈的厅堂顿时变得如死一般寂静。
从理论上来说,上官雪晴的这番话很没有道理。
因为根据秦家族比的规则,在比试中,是不允许出现死亡的。
毕竟能够走到这一步的,都是秦家未来的中流砥柱,若是就这么死在了比武台上,岂不是自掘坟墓?
所以不论是挑战一方,亦或者是被挑战的一方,如果在比试中下了死手,那么届时不仅会被取消族比资格,而且很可能会被当场废掉修为,逐出洛阳!
后果不可谓不严重!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真的有人抱了同归于尽的念头,不顾一切后果也要杀死对手,但别忘了,今日是什么场合?
那些远道而来的贵宾暂且不提,就说此番族比的监判,魏致远,那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尊级强者!
想要在一位尊级强者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谈何容易?
好吧,就算魏供奉也想让秦嫣战死当场,故意袖手旁观,但在他的身后,还坐着一位老人。
秦家老祖,善堂总掌柜,秦小花!
毫不客气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当着秦小花的面,杀死一个他不让杀的人,非圣阶不可为!
故此,若是其他人听到了上官雪晴的这番论调,恐怕会笑她愚昧无知。
但韩儒没有笑,甚至没有开口驳斥自己的这位同僚,只是轻轻低下了头,脸上的褶皱似乎显得更深了一些。
半晌之后,韩儒才试探着问道:“首座,要不要将此事通知秦大人?”
秦念的脸上仿佛被圣光笼罩,五官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但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悲天悯人之意,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显得更加虚无缥缈了起来。
“秦家的事,先不用管,现在你的主要任务,还是将冥煞旗找到。”
闻言,韩儒当即执手恭声道:“属下定竭尽全力,不负首尊厚望!”
秦念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片刻之后,屋内重新恢复了宁静,秦念也再度合上了眼帘,只是默默地在唇齿间念了一个名字。
“秦嫣……秦嫣……”
……
同一时间,在秦府的比武场中,秦嫣的情况却是有些糟糕。
连战十四场,连赢十四场,虽然为她赢得了在场所有宾客的尊重,以及秦家诸位长辈的赞许,但相比起其他人,秦嫣却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片刻之前的第十四场比试,她固然胜了,却是惨胜,若不是对方的双刀在最后时刻短了那么半寸,恐怕胜负之数还很难说。
经此一战,秦嫣体内的青焱鸟遭受重创,神色委顿,哪里还有以往那高傲的模样,反而更像是一只濒临死亡的山雀。
秦嫣则更是惨烈,浑身浴血,左肩已经脱臼、变形,双腿因为多次使用火刺,已经有些不堪重负,红肿得更厉害了,稍微触碰一下就能让人感到钻心的疼痛。
第十四场比试刚一结束,毕庆文便跑到了秦嫣的身边,递上一瓶伤药,目色中带着雀跃和崇敬之色。
“小姐刚才最后那一击炎火真是太霸气了!”
秦嫣已经没有力气笑了,只能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一口气将整瓶伤药灌进了口中,终于又恢复了些精神。
药力散入她的五脏六腑,立刻将那恐怖的高温冷却了下来,就像是在烈日的沙漠中淌过了一丝涓流,暂时减缓了秦嫣的痛楚,使她拧紧的眉梢逐渐舒展了开来。
毕庆文的这番举动自然是符合族比规则的,但问题在于,即便是再好的伤药,也不可能让人立刻复原,即便秦嫣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她流失的鲜血却无法即刻再生的。
更麻烦的是,除去身体上的创伤,秦嫣的精神也已经被崩到了极致,便如同一根被拉到了极致的弓弦,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最后,也是最让秦嫣担心的,还是青焱鸟的情况。
在这个世上不是没有治愈灵兽的药物,但却是极其珍贵,秦嫣这些年来远离京城,不受家族重视,手中根本没有多少这样的灵药,或者更准确地说,只有两瓶。
早在第九轮族比之前,她就已经用了一瓶了。
而这剩下的一瓶,秦嫣却是一直舍不得喝,因为她必须将其留到最后对战秦然的时候再用!
否则的话,她的这些连胜,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秦嫣来说,如果不能在此番族比中获得魁首,就与失败无异。
当然,除此之外,秦嫣还有一个办法继续再撑几轮。
便是动用无相沙魔!
是的,直到此时此刻,即便秦嫣已经历经了十四场战斗,多次游走在生死边缘,她也一直没有动用无相沙魔,而是一直单纯在以青焱鸟应战!
哪怕刚才那把短刀距离她的小腹只有半寸之遥,她也压抑住了内心强烈的渴望,并没有亮出自己的第二头将灵!
要知道,相比于灵师境,灵将境之所以能够让修行者在实力上发生质的改变,正是因为第二头灵兽的融体。
而现在,秦嫣却相当于将自己最大的优势抛弃了!
如此一来,除了青焱鸟经历了第二次进化,顺利晋升为将灵之外,秦嫣与一名灵师境巅峰者有何区别?
最关键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藏锋敛锐而已。
诚然,秦嫣身怀无相沙魔的事情,秦然是知道的,但对方并不知道秦嫣会如何使用无相沙魔,更不知道青焱鸟与无相沙魔配合起来,将会产生何等可怕的力量。
这才是秦嫣最大的底牌。
否则的话,今日又怎么会出现这般匪夷所思的车轮战?
为何会有如此多天才少年如飞蛾扑火般向秦嫣发起轮番挑战?
便是有人希望,提前将秦嫣的这张底牌掀起来看看!
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
在确定善堂继承人这样的场合下,任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但谁曾想,秦嫣竟然真的如此倔强,硬生生压死了自己的底牌,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肯轻易掀开。
更不会有人想到,这并非是秦嫣的初衷,而是源于她对另外一个人的绝对信任。
“切记,在对战秦然之前,绝不能动用无相沙魔!”
只因为这一句话,秦嫣硬是咬牙坚持到了现在。
即便那个时候的夏生根本不曾料到她会遭到众人围剿,连战十数场。
但现在,她却是有些坚持不了了。
因为下一个出场的,将是一位武师境巅峰的强者。
也是秦嫣在这之前告诉夏生的,最有可能对自己产生真正威胁的人之一。
别说是此时的秦嫣。
就算是在巅峰状态的她,想要在不动用无相沙魔的情况下击败对手,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她却没有了选择。
也没有了退路。
还有四个人。
在秦嫣与秦然之间,还隔着四个人。
四位立于武师境巅峰的超级天才。
秦嫣紧咬着牙关,压抑着浑身上下汹涌而来的伤痛,目色坚定如初,即便此时的她连脚下的步伐也显得有些虚浮了。
一定要撑住。
撑到先生来!
可,先生真的会来吗?
秦嫣又一次转过头,看向秦府的大门,心中的期待已经快要被磨灭殆尽,但她仍旧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直到最后一刻。
直到,她倒在比武场上的那一刻。
毕庆文敏锐地捕捉到了秦嫣的目光,不禁笑着安慰道:“也许夏公子早就已经来了,只是躲在人群中,不愿现身呢,但我相信,若是小姐遇到了危难,夏公子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秦嫣面露苦涩,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
说完,她举目遥望十丈开外的那个身形魁梧的少年,冷声道:“下一个。”
事到如今,究竟是哪一方发起的挑战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秦嫣很清楚,即便自己先行选择挑战秦然,侥幸得胜以后,也会遭到其他人的围攻,对她而言,先后顺序,没有任何意义。
但在这其中,却有一个非常细微的区别。
如若她在一开始就挑战秦然的话,恐怕根本撑不到现在,也撑不过整整十四场车轮战,恐怕早就失去了角逐族比魁首的资格。
所以她将更强大的敌人留到了最后。
她希望能够在比武场上多坚持一会儿,哪怕是半炷香的时间,或许,也能等到先生的出现。
即便今日她最后还是败了,也能让先生看到自己连胜的荣光。
毕庆文知道休战的时间已经到了,所以他从秦嫣的手中接过了空空如也的药瓶,又笑着给大小姐打了打气,这才转身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然而,便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毕庆文嘴角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不甘,他的目色中充满了愤怒,五官极尽扭曲之意,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握紧的双拳险些将药瓶捏成粉碎。
面对秦嫣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毕庆文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加愤怒,但他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给秦嫣以最大的鼓励之外,他只能在场下看着她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摔倒,一次次险象环生,一次次在生死的边缘翩翩起舞。
可他不能在秦嫣的面前表现出这样的情绪,否则只会令秦嫣心神更乱。
所以他只对着她笑,不断告诉她胜利就在前方,丝毫未曾流露出自己的愤怒与绝望。
但在转身的一瞬间,毕庆文还是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努力地低下了头,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被其他人所看到,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缓缓回到了座位前坐下。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只剩下崇拜与喜悦的笑容。
与此同时,那个身形无比壮实的少年也挎着长刀来到了比武场中,咧着嘴,对秦嫣露出了一抹森然的冷笑:“秦垣,请大小姐指教!”
在秦垣对秦嫣的称呼中,第一次用了敬称。
他没有称呼她为堂姐,而是大小姐。
如此细微的差别,或许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无比危险的信号!
若是上官雪晴在场,一定会立刻意识到,有人要对秦嫣下死手了!
但相比起裁决司掌玦使对生死的敏锐,不论是秦嫣也好,毕庆文也罢,亦或者是今日到场的绝大多数贵宾,都没有发现这其中有何不妥。
秦嫣微微颔首,抬手相邀:“请。”
话音落下,秦嫣额间的炎火灵纹,与秦垣手腕上的刀形图符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灵意与武气的对撞立刻引爆了整个比武场。
但令人有些意外的是,秦嫣背后的青焱羽翅已经急速展开,她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抢攻而上,更没有如前几场一样,一上来就使用火刺。
另外一边,秦垣身前已经亮起了一片刀光银华,但他腰间的长刀却始终没有出鞘,而是在不断凝聚着恐怖的刀意,善刀而藏!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了,只能看到场中央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芒互相倾轧、碾压,却根本不如之前十几场比斗那般激烈。
好在今日到场之人皆非庸人,所以没有人会因此而感到无聊,更不会有人觉得双方在刻意放水,反而从单纯的气息较量中看出了当前场面的大凶险!
这是秦嫣与秦垣第一次交手,但她却对此人最擅长的对战手段了如指掌,更知道对方最大的弱点在哪里。
因为在这之前的十天里面,秦嫣已经在夏生的帮助下,无数次模拟过双方的对战场景了。
“这个秦垣,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的刀法,尤其是这一式抽刀断水,更是炉火纯青,但这项刀法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便是蓄势时间太长。”
“如此一来,如果秦垣一上来就使用抽刀断水的话,我是不是应该在第一时间抢攻而上,打断他的刀意?”
“不……抽刀断水的弊端很多人都知道,但为何还是有这么多人选择修习?这个秦垣在之前的初比中遭遇了这么多强敌,难道没有一个人对他发起抢攻吗?那为何他们还是败在了秦垣手中?”
“为什么?”
“因为极少有人知道,这一刀最大的缺陷,并不是出刀之前,而是出刀之后!所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就等他出刀,只要你能躲过这一刀,他必败无疑!”
“可……怎么躲?”
先生的教导还历历在目,绕耳不绝,所以此时的秦嫣并没有选择在一开始就对秦垣发起进攻,而是极为耐心地等在了原地。
等秦垣蓄势完毕,等秦垣出刀!
但同一时间,秦嫣却并非什么都没有做,而是将体内残余的灵气疯狂输出,直接朝秦垣砸了上去。
这是秦垣的又一致命短板。
若是秦嫣试图在他出刀前欺身而进的话,秦垣有无数种办法对付秦嫣,可偏偏,秦嫣却选择了灵气威压的对抗。
单以此论,秦垣不如她远矣。
原因很简单。
因为秦垣只是武师巅峰境,而秦嫣是灵将!
就是以境压人!
就是仗势欺人!
在不到二十息的时间里面,那漫天的杏黄色灵气已经将明橙色武气压得抬不起头来,步步退守,眼看距离秦垣已经不足一尺之遥了,再进一步,便能直接轰击在秦垣的身上。
与此同时,秦垣终于忍不住提前出刀了。
“锵!”
一声刀鸣自秦垣的腰间骇然响起,便仿若在场中炸开了一道惊雷,原本气势汹汹的漫天杏黄,就此灰飞烟灭,崩散于无形。
刀光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下尽现霸道之意,恰似一条金龙自浅滩暴戾而起,引日长啸!
同一时间,在诸位宾客的耳中,仿佛传来了阵阵兵戈之音,连绵不绝,荡气回肠,仿佛这里并不是秦家族比的会场,而是与妖蛮拼杀的战场!
抽刀断水引龙台,金戈铁马入阵来!
刹那间,在秦嫣的身前立刻绽放出了一道惹人心悸的璀璨光华,在空中拉出一条明橙色的墨线,正在以一种肉眼难及的速度向她逼近。
秦垣的这一刀很强,甚至已经触及了武将境前的那道门槛,如果换做普通的灵将境高手,也未必可以接得下来,虽然秦嫣不是普通人,但此时的她已经快要山穷水尽了。
她既然敢让秦垣出刀,那么,她真的有把握接下这一刀吗?
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答案,但对于今日前来观战的诸位宾客们来说,却早就在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
一位来自长鹰门的长老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那秦大小姐体内的灵气还是不够雄厚,未能在对手出刀之前将其彻底压制住,如今这一刀,恐怕十之八九是接不住的。”
另外一位落日谷的副掌门却是有着不同的见解,沉吟着道:“倒也不见得,依我来看,秦大小姐之所以没有在一开始使出火刺,便是为了此时而留下的后手,或许,可以依靠青焱鸟的速度闪避开来。”
各大宗门的意见各不相同,争论不休,但反观八大世家,以及三大书院的坐席间,却是一片平静。
只有慕容家的老供奉朝着天星院众人所在的方向轻声问了一句话。
“公子以为何?”
慕容晚归此番作为天星院代表,虽然刻意与家族中人划了一条界限,但此时还是开口应了一声。
却无关这个问题本身。
而是语意模糊地答道:“秦垣蓄势的时间短了,拔刀太早。”
闻言,慕容家老供奉的眼中一片欣慰。
而也就是在众人议论纷纷的同一时间,秦垣手中的那片刀光,也已经来到了秦嫣身前三丈,眼看就能触及到她身上的血衫,将其重创。
于是秦嫣终于动了。
她没有选择硬接秦垣的这一刀,因为她的脚步在往后退,她也没有如落日谷副掌门所预料的那般施展出火刺,因为她额间的炎火灵纹突然消失了。
她的脚弓微微一错,一道霞光自其脚下绽放开来,步若浮游以逍遥,身若灵碟而翩舞。
竟然是,蜉蝣步!
基础体术,蜉蝣步!
秦嫣竟然妄图以基础体术来闪避这一片暴戾刀芒!
这位秦家大小姐一定是疯了!
如此念头几乎回荡在了所有宾客的脑中,就连先前认为秦嫣能够躲过抽刀断水的落日谷副掌门也怅然合上了双目,似有不忍看到秦嫣的落败。
但接下来,四周所响起阵阵惊呼声却让他好奇地睁开了眼睛,随即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秦嫣的身形只是向着左后方退了不到三尺的距离,于是第一片刀光便擦着她的衣角落空了,紧接着,秦嫣身上的血衫衣袂轻扬,非常果断而决绝地再向前迈了三步,行了五尺半,不多也不少。
下一瞬,第二片刀光自她的右前方落下,斩在比武场的青石砖上,激得尘土纷扬,却未能伤到秦嫣分毫!
这一次,不等刀光消散,秦嫣便率先动了,毕宿位,两步。
然后是尾宿位,一丈。
星宿位,两尺有二。
接下来,是奎宿位,三丈。
……
一片片刀光带着毁灭之意自半空急急坠下,璀璨的刀光似与烈日争辉,铺天盖地的橙芒几乎笼罩了整个比武场,这已经不是抽刀断水了,而是要斩断整条河川!
然而,偏偏在这其中,却有一道无比轻灵的身影在场中翩翩起舞,不论秦垣的刀有多快,弥漫在空气中的刀意有多强,也始终无法将这道身影留下,只能任由其由退及进,一步步朝自己靠近。
如此诡异的一幕,令整个秦家大院一片寂静,主台上的魏供奉和秦泽眼中,第一次闪出了一抹凝重。
顾家来人忍不住轻咦了一声,似乎对于这一幕似曾相识。
没有人注意到,一直安坐于主位之上的秦小花,突然端起手中的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并由衷地赞道:“好茶。”
在今日之前,在此战之前,或许从来没有人会想到,竟然真的有人会以基础体术来对抗武士巅峰境强者的至强一刀。
更没有人想到,这样的做法竟然真的成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再将注意力放在秦垣的身上,而尽数投注在了秦嫣那身鲜艳炙热的血衣上。
此时的秦嫣便宛如行在狂风巨浪下的一叶扁舟,更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的灵蝶,虽然多次身陷险境,却始终未曾倒下,面对滔天刀光面色不改,沉着如初。
对此,她需要感谢自己的老师,夏生,因为是夏生教会了她此法,也是夏生陪着她推演了数个日日夜夜,算死了秦垣所有可能出刀的角度。
但夏生却需得感谢另外一个人。
顾家三少爷,顾知星。
正是那日顾知星以基础剑技生生逆袭了一位武王境强者的杀意,这才给了夏生启发,原来,基础剑技还可以这么用。
既然如此,那么,基础体术又为何不能呢?
所以他并没有教给秦嫣新的身法妙术,而是将秦嫣的蜉蝣步训练到了极致!
十日苦练,终于在此时此刻,于万众瞩目之下,耀世而出!
下一刻,场中的磅礴刀光慢慢变得稀薄了起来,直至彻底消散不见,除了青石地面上的道道厉痕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因为秦垣的这一刀终于势尽。
夏生说,抽刀断水这一式刀法,最大的缺陷,不是出刀前的蓄势,而是出刀之后的后继乏力。
所以此刻便是秦嫣反击的最佳时机!
几乎便在刀光消失的同一时间,秦嫣额间的炎火灵纹再度亮起,脚下蜉蝣步就此而止,但她的身形速度非但没有变慢,反而更快了三分。
火刺!
青色的炎火照耀着秦垣那张惊恐的面庞,带着令人心悸的扭曲,如此一幕,甚至出乎了秦垣自己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刀,竟然提前势尽了。
比他所预估的时间,早了三息。
一切都是因为在这场对战开始的时候,他受秦嫣的灵压所迫,所以,蓄势的时间少了三息。
三息之差,便是胜负之别。
下一刻,一片远不如他手中刀光灿烂的炎火轻描淡写地轰在了他的胸前,带起一阵腥甜,以及惹人皱眉的焦土味。
请他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