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所以平民百姓读书是为了什么呢?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鸟语花香,绿意盎然,难得晴天的江城路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叫卖的小贩和到处闲逛的路人。
在这江城的江边,随处可见聚在一起打马吊的老妇人们,她们是整座江城的闲话篓子和话题制造者,所有有关江城最近几个月甚至几十年的八卦都来自这些已经不用带孙子的闲散老太太们。
“听说了没有,最近江城来了一位女大夫,俊的呢,听说还没有结亲的呢。”一个头发花白的蓝色头巾老太太说,然后打出一张五筒。
“我知道,我知道,听人说是一位漂亮的女寡妇,她相公早年在外地经商,说是路过一个山区的时候,因为遇到下大雨,山洪暴发结果就渺无音信了。”旁边的胖乎乎的老太太打出一张三条。
“哪里啊,我听人家说,她是个富家小姐,因为看上了自己的车夫,所以逃离了自己家私奔出来的!”旁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太太打出一只小鸟。
“那她那个车夫去哪里啦?怎么就只看到她一个人呢?”听这三个老太太胡说八道的坐庄的白头发老太太好奇的问,她摸出一张八条,眉头一皱,丢了出去。
“唉,要不说她倒霉呢,说是两个人私奔到了一处河边,过河的时候遇到发洪水,结果船翻了,她那个车夫为了救她,自己一个会凫水的却丢了性命。怪不得那些年轻媳妇说她是红颜祸水,克夫相呢。”瘦的只有一把骨头的老太太又摸了一张小鸟,心里有气就通过嘴巴发泄了出来。
“我家那个还说让我帮忙去问问人家呢,说是去看过一会病,人的那个魂啊都丢了。”蓝色布巾老太太着急了。
要不是也是她家那个化生子崽,之前读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现在功名也没有呢,媳妇也没有一个给他们家娶进门。
家里那个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现在全靠着她这个老娘来操持,她是实在有点受不了了。
没办法,儿子喜欢,如果不让他得偿所愿的话,还不知道要闹不说话多久呢?
“可是这样的媳妇你确定要么?要是我儿子啊,那我就打断他的一条腿,让他去喜欢不该喜欢的东西。”胖乎乎的老太太在家地位很大,儿子、儿媳都很听她的话,让往东不敢往西的说,所以,每次出来打马吊,她出钱都很大方。
“哪里有你这样好的福气啊,我家那几个人都不回家呢,家里上上下下都让我一个老太太打扫,要不是因为他现在去书局借书去了的话,我哪里有时间和你们打这一圈啊。”说话的还是刚刚那位蓝色布巾的老太太,看得出来几个人中她显得最憔悴,虽然不是最瘦的,但是脸上挂着愁苦,一看就是家里事情脱不开身。
“你早说啊,我说你这怎么总是推三阻四的,我这里再找个人来也是可以的,这会都快到吃饭的点了,你还要回家去做饭吧?要不先散了吧。”胖乎乎的老太太一看自己牌不太好,干脆好心的提出建议。
可惜旁边瘦了吧唧的老太太却是个人精,她可不相信胖乎乎的老太太会有那么好心。
再怎么好心肠的人,真要是上了牌桌,那可不就是没有什么亲兄弟之说了,亲姐妹就更不用说了。
况且,她都听牌了,怎么可能让她就这样搅了局?
“那不行!怎么着也要先把这圈打完再说吧,再说了,你那个儿子都三十多岁了,自己四肢也不缺的,干嘛不做饭给你这个老娘吃,见天了让你这个老娘天天伺候他啊?真是搞笑。你啊,孩子养到成人礼以后就可以放手不管了,怎么一点自己的生活技能都没有呢?难道等你老了还让你给他喂饭吃啊?”这话就说的有点过火了,但是确实是说到了蓝布巾老太太的心坎里。
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家务活都不干啊,你说他不会吧,小时候干的挺好的。
就是他长大了去了私塾了以后,跟人家说书的说什么君子远庖厨,说是以后这些事情都是女人去干的,因为当时自己想着自己一个人拉扯他长大也不容易,所以就由着他,想着娶房媳妇回家做家务也行。
哪里想得到,他家儿子却是出去务工也不去呢,应聘私塾先生也没聘上,人家说了,他顶天了就一个童生,要是几年前还好说,但是现在一般的私塾先生再不济也是个秀才,像他这样的读书人一抓一大把,学问比他大的也多的是,何必请他个这么大年纪的童生呢?
如果当年送他去学门手艺就好了,就不会总是惦记着读书人的风骨了,这也不想做,那也不想干,就像是穿了孔乙己的长衫一样,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却不能说,不能露出一点不满来,让自己这个老母亲养活着的读书人。
还不如那位学医的女大夫呢,好歹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不用靠家里补贴。
医馆
忙的手忙脚乱的盛豆士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个年纪大的老太太惦记着。
她来这里已经一月有余了,但是却没有太多时间去看医书提升自己,总是被喊来喊去的干杂活。
一会是帮忙去搬运新购买的各地药材,一会是帮忙去称药材给人抓药、一会是去煎药弄的自己一整个大花猫一样,一会是送那种不怎么方便的病人去各个不同的诊室做检查。
从天还没亮的寅时忙活到夜里子时,还要清点医馆里面所有的账目和药材,要是清点少了药材数目或者银两数目还要从她每月的例银里面扣,本来就是包吃包住的活计,每月的例银不足一两,休息时间也不过两天,基本上可以说是完全卖在这里了。
晚上她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大通铺的时候,那些老伙计还会嫌弃她吵到她们了。
因为晚上她最晚下值,所以厨房里早就没有了热水供她洗漱,她又只得自己去打井水就着月光洗冷水澡清洗一身的疲惫。
等到她拖着一身冰冷的水汽回到大通铺自己的位置躺下,她身边的室友们早就一个个都开始打呼噜了。
日子怎么就这么苦呢,她心里埋着恨意,如果当初自己听话一点、懂事一点、稍微打扮自己一点不要那么独立的话,是不是自己就嫁给那位作为朝廷命官的远房亲戚介绍的对象当了官家太太穿金戴银了而不是在这臭哄哄、脏兮兮的大通铺上睡觉了呢?
如果当初,她不坚持和钟不二那个穷酸的负心汉在一起,反对自己父母给安排的非富即贵的相亲对象成亲的话,自己现在就不用受现在这份独自南下务工的苦难了呢?
如果当初,她不坚持什么她自己学医会更有出息,不用靠嫁人来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理念的话,是不是就不用现在还在因为学医过着穷苦又看不到苦难尽头的日子了呢?
当初那种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可以拯救所有病患,觉得自己会进太医局一边教医修弟子一边继续给人行医问诊的美好愿景和现实的艰难困苦比起来,实在是差距太大了,让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法忍受。
特别是当自己每一次试炼都失败,看着身边的同一批入学的人都成功的时候,看着身边那些不被情爱所束缚靠着作弊也能通过试炼的男医修们的时候,看着同样去一家医馆求职结果人家一听说自己是女医修并且没有结亲就拒绝自己的时候,那种挫败感和难过就到达了顶点。
是不是这个世界都不需要女人了,还是说很多潜规则都是给男修的,为什么她已经那么那么努力了还是不能找到一份公平的工作机会呢?
她就只能去打杂,当医馆的杂役。
但是如果是一个男医修,只要他是男的,他就有资格跟在有名望的大夫身边学习,能够得到学习机会,能够有时间去看书精进自己的技术,不像她,从来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的慢慢摸索。
太不公平了!
月上柳梢头,江城的大街上除了打更的更夫以外,连乌鸦都回窝睡了,夜静的可怕。
两个都因为理想和现实差距太大的失意人就是这样,莫名的牵扯上了关系,只是,这到底是孽缘还是正缘分,谁也不知道。
白天忙了一天疲惫不堪的盛豆士和去书局抄书到现在才回家躺床上的大龄童生崔文修看着屋外的圆圆月亮,都慢慢陷入了沉思:到底读书,是有用还是没用呢?为什么,我们读了那么久的书,却一点回报都没有呢?
这个社会大部分的钱都被谁赚了?
是那些大地主、大商人么?
还是朝廷里面的那些腐败的官员?
为什么像她/他普通人家出身的读书人,努力了这么久,争取了这么久,还是逃不过老一辈的那种穷苦命运呢?
是不是她/他们从一开始就选择错了呢?读书,真的还不如学一门手艺赚钱么?
大龄童生崔文修知道自己的娘亲每天都会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出去帮人浆洗衣服、缝补衣服赚钱,但是如果做完了这些活以后她也会偶尔去江城的河边柳树下同她那几个儿时的手帕交们打马吊。
说来也是惭愧,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时运不济,每次考试不是拉肚子就是窜稀,不是迟到就是遇到洪水,屡屡落弟,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他的那位读书人家庭里出来的母亲也不会现在需要做一些这样的活来养活自己。
所以,为了补贴家用,他自己也会出去附近的书局替人抄书挣点铜板,美其名曰去看书去了,其实,他是去做事去了。
只是因为自己之前夸口了,说是要去私塾当先生才好,结果人家私塾拒绝了自己,他面子上面过不去,没奈何,他只好瞒着自己的母亲找了一份帮人抄书的工作勉强过活。
每日里早出晚归,瞒着自己的娘亲,一天就吃那一个馒头过活,就为了省下钱来,他的日子确实是饥寒又漫长的难过的。
两个都是屡屡通不过考试的失意人,都在这样的一个圆月之夜失眠了。
于是乎,两个人在第二天大清早,都不约而同的迟到了。
距离上次迟到已经是三年前的那场大考的时候了,崔文修没有比上次更加着急过,毕竟,今天已经答应了书局的老板要把剩下的那本《拜月通鉴》抄写完,不然就要被扣银子了。
盛豆士快速的把放下的头发扎成一个小啾啾,衣服一披就来到了医馆,听着馆长对自己的臭骂继续拿着称称取药物,她今天的活就是这个,因为今天是病患最多的日子,她一个人不来的话,忙到大半夜都是正常的。
接单,看药、抓药、称取、配药、审单,一条龙做完,盛豆士两只手的手指头都黑了,指甲缝里都是药材,洗都难得洗去那种味道。
但是她很喜欢今天的工作分配,毕竟比起每三天一次的搬运药材、清点全国各地采办过来的药材这种繁琐又耗费体力的活,抓药其实算是最简单最轻松的活了。
虽然说工钱不高,但是好歹不会伤害到她那只因为搬医馆的仪器而受过伤的右手。
她已经不能再一次承受那种右手无法动弹的日子了。
她尤自记得,当初那个让自己一个人搬运两个大汉才能搬运的仪器结果摔到地上的那个带教教习说的第一句话:你把那个仪器摔了?那得花多少钱才能买得起啊,赔了你一辈子你也赔不起!
而她,只知道含着眼泪摸着自己受了伤的肿胀疼痛的右手腕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最后,他也不过是说让她每日下了值去他那里免费给她用一颗艾柱和银针做温针灸来活血通络,看看能不能恢复如初。
可是八年了,她从那个吃人的医馆都离开了八年了,她的右手,却总是在雨季渐临近的时候,在多抄写了几本医书的时候隐隐作痛。
她再也无法提的动重物,再也无法去给人做推拿了,都是那个医馆的推拿教习害的!
她无时无刻不恨着他,也在听到了医修门被覆灭的那天喝了一晚上的酒,这么多年了,终于能够听到当初迫害自己的男教习周大班被人吸走所有血肉而亡,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所以,当这两个疲惫的人在同一个酒馆因为最后一瓶奶酒相遇的时候,又有多么的戏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