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烛光
明明是夏夜,屋子里却烧着两个火炉。
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的。
两个宫人陆续往炉子里添火,脸上全是汗。
昏黄的杉木屏风在火光里一明一暗。映着一个卧榻的影子。
屏风外,跪坐着一个白衣的年轻人。
“已经稳住心脉,暂时无碍了。”
魏岷站在白衣年轻人的三寸外。“暂时是何意?”
“……一夜的冰雨,寒气已经侵入五脏六腑,伤损了心脉。”
“一夜的雨就让她变成了这样子?”
“我听秋姨说之前她就不吃不喝,还在烈日底下跪了三个时辰。”年轻人顿了一下,“她的心肺如今就像是玻璃。一点点的刺激就可以要了她的命。”年轻人的声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抖动。
“唐三七,你得救她。”
“我尽全力。”
“尽全力的话,我能活多久?”屏风后的人忽然开口说话了。语气很平淡。
“南山,你醒了……”
“多久?”她追问。
“只要保持日子安安稳稳,好好调养……四年。”
杉木屏风上雕着一只青鸟,长尾巴挂在身后。烛光摇曳,把它吹落到了地上,藏在缝隙里。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
火焰撞在炉壁上,碎裂成了星点。
她眼睛又撑不住想闭起来了。若是以后精神都这么差,她还有力气做她该做的事吗。
像是午后的小眯,再睁眼,总有邈如旷世的错觉。其实只是须臾。
南山张开眼睛,就看到了他。
一身玄衣,站在榻前。
深深的眼眶,细长的眼尾,闪过微光的瞳孔。
一张好陌生的脸。
她猛然,坐了起来。毫无血色的唇紧抿着。
“你是谁……!”
他盯着她,皱起了眉头。
“秋姨!秋……咳咳……咳咳咳……”就像有狂风在她的肺里呼啸,撕扯她。
南山能感觉到他的靠近。闻到他身上微微清冷的味道。
她用力把他推开的同时,秋姨就跑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殿下?”秋姨拍着南山的背,替她顺气。
南山用手指着前面:“有人……有人……”
抬头一看,只有苍白的屏风。
秋姨在膳房里煮药的时候,人影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她怎么回事?”
他的脸隐在阴影里。下颌紧绷,语气很冷也很急。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还真是来去自如啊。”秋姨不是很意外,背对着他继续煮着药。
“她怎么了?”他握着长刀的右手骨节青白。
“病了。如你所见。”
药沸了,她默默地把药一勺勺盛进碗里。
“你走吧,反正她也不记得你了。”
“谁干的?”
“与你无关吧?”啪地一声,秋姨把勺子扔进药罐,“你若真的在乎,那个时候你在哪?”
他没回答,脸在阴影里埋地更深了。
一走出屋子,一股冷意就冲进南山的身体里。
“殿下,不如再休息些时日?”
“不用。要是马车备好了,就走吧。”
“去云中佛寺,得有半个时辰车程。路上还颠簸,不如改日……”
“秋姨,你何时变得这么磨蹭?”南山没等她,径直向篱下外面走去。
去云中佛寺,几乎半程都是山路。石头硌得马车一晃一晃的。南山只觉得一阵阵的反胃心慌。
“殿下,喝点水。”秋姨很担心。
南山低头盯着茶盏,叹了一口气。
“秋姨,我没时间了。没时间了,你知道吗?”南山面向前方,秋姨只能看见她的侧脸。睫毛垂下,在眼角的痣上拢上一片雾霭。
“以后……”
“婢子明白了。以后,殿下想做什么,婢子绝不拦着。”
南山接过茶盏,一股热意流进冰凉的手心里,瞬间就消散了。
“施主。”古海方丈向她们施了一个礼,“收到你们的信,就点上了长明灯。这边请。”
佛堂里,数不清的长明灯闪烁。晃着南山的眼睛。
“一共四盏。”古海双手合十,对着面前的四盏灯。
火光总是很容易勾了人的心神。梦里的桑花河又在眼前闪过。
胸口发闷。
“有劳大师了。”南山颔首,转头又盯着那四盏灯。
她眼底深深。
秋姨和古海一起退了出去。
“贵妃娘娘生前诚心修行,必已通达极乐。”
“托大师的福。”
“这小公主以前从不愿来观佛,没想到还有心来点长明灯。”
“殿下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娘娘在这里能静心。”
晨露滴答,从庙顶落在长满苔藓的青石阶上。古佛左手拈花,似笑非笑,望着脚底跪着的小孩。
南山跪坐在蒲团上,学着母妃的样子,闭着眼睛,双手掌心相合。
细眉微微揪在一起。
清冷的味道似有似无地窜进她的鼻子。
她睁开眼睛,“一分甘松,二分苍术,三分菩提香。我一直在想,你身上的是什么味道。很特别。”
“可是还差一点苦味。”她站起来转过身,看向贺辞。
视线移到他的腰间。一个小小的,很别致的暗紫色香囊。
“想要这一丝苦味只存一息却又不绝如缕,你的香囊得在熬制了九个日夜的南木药汁里泡上九个时辰。”
“这确实是一个特别的香袋。”他的声音很轻。
“你到底是谁?”南山的眼里除了审视,再无其他。
“我叫贺辞,我可以跟着你吗?”
“你说什么?”猝不及防,她细细的眉毛上挑。
忽得西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