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肆章·完美的神明与叛逃者(一)
「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幸福的孩子
到那时,你一定能够理解人与妖怪的羁绊,
然后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义消沉了一整天,这期间他把房间的门紧闭,不见任何人,甚至连自己的姐姐荣小姐都拒之门外。不过也能理解,一想到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忍冬尼姑了,我就会跟着他一起难过。
我和鸦羌丸待在贺茂神社,我想要帮他点什么,但时间只剩今晚了,明日还要和曜久大人一同去吉兴宫,一旦从吉兴宫回来,就会忙得不可开交,到时候哪抽的出来时间啊。
这时,旅阳君找到了我:“原来你在这儿啊。”
“啊,旅阳君,”我站起身来,鸦羌丸则背过身去。我问她义的情况怎么样了,她却摇了摇头:“哎,很不好,谁也不见,再这样下去生病了可怎么办。不过既然南止你和义公子关系那么好,不去试试安慰他一下吗?”
“我?我倒是想,”我干干地笑了两声,“那又有什么用啊,他连荣小姐都不见。”
“哎,真恼人。”
我没说话,思索一下,便道:“我去试试吧,希望他没事。”要是义真的出什么岔子了,我就算是念经诵佛一辈子,怕是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我来到义的房门前,此时已经黄昏了,我发现门虚掩着,便轻轻拉开门,试探性地低声道:“义?”
我走进屋里,关上门,忽然惊呆了——义居然独自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猛灌酒,地上摆满了倒地的空酒壶,没喝完的酒洒了一地。
“义!”我几步上去,一把抢过他的酒,“你疯了!”
义他从未喝过酒,至少我没见过,猛地这么喝会把身体喝垮的。但是义却站起身来,怒道:“还我!”
我可终于知道旅阳君为什么叫我过来劝义了,就他这臭脾气,脸上红扑扑的,说话都不利落了,这是酒品不好,喝多了开始耍酒疯了吧,便握着酒壶不给他,义一看我态度这么坚决,便骂道:“你也和那些家伙一样老古董!我,你……我喝酒关你什么事!”
他似乎还想说点更难听的,但是最终到嘴边的话还是绕了个弯,看来他也没有那么讲不通道理,但是当时我也气坏了,便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当然关我的事,傻的吗你这家伙,我是你的朋友啊!颓废成这个样子,是荣小姐愿意看到的么,是忍冬尼姑愿意看到的么,是我愿意看到的吗!”我说着,一把将酒壶塞到他怀里,“不可理喻!不管你了,就算喝死我也不管了!”说罢,便摔门而出,留下义一个人愣愣地站在房间里。
“噗……”他一下子笑了出来,眼神清澈了不少。
我只能在门口,不住地叹气,虽说赌气跑了,但是要是我就这么离开,义怎么办?碰巧旅阳君带着鸦羌丸来找我,她脸都吓白了,一见着我便赶紧把鸦羌丸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我,问我道:“怎么样南止,义公子他怎么样了?”
鸦羌丸委屈地蹲在我身后,我叹了口气:“别提了,真是个笨蛋,长不大的小孩子。给他烧壶水,让他趁热喝了,我回家去了。”
我拎着鸦羌丸站起来,准备回家去了,却见旅阳君站在门口,踌躇不定,我问她怎么了,她叹了口气道:“我,有些担心……”
“诶……”我坏笑着凑过去,“旅阳君,你不会喜欢义吧?”
“说,说什么呢……”旅阳君红着脸,十分气愤地躲开,我拍拍她的肩,让她加油,便拉着鸦羌丸的衣袖回家去了。
第二日清晨,我起得挺早,起来就带着鸦羌丸寻着路去了吉兴宫,一到吉兴宫门口就看见了曜久大人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人。
“曜久大人!”我招招手,他看见了我,待我走近,骂道:“好慢啊你这家伙,再不来我都不等你了。”
“啊……真抱歉曜久大人,您到很久了吗,起得好早……”
“哼,我早就习惯早起了。”
也是,毕竟是贵族呢,真辛苦啊。这心话被曜久大人听见,他没有再骂我,便叫我和鸦羌丸在这里等,自己去跟门口守卫的武士交涉,我将信物给他后,就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等待他。
“不过说起来,曜久大人为什么要去吉兴宫呢?难道他有什么亲戚在吉兴宫吗?”我踢着地上的石子,问鸦羌丸。
“嗯,可能只是太闲了吧?”鸦羌丸这回答不出我意料,非常的吊儿郎当。我看着远处,因为给鸦羌丸分担着负面情绪,心里一直都堵堵的,但是这会儿已经稍微习惯了。
这时,宁静的空气被划破,一个少女背着手从天而降,一脚踢向我。鸦羌丸闪过来挡在我身前,用手中的锁链接下了那一招,少女后退一步,站在地上。我握住吉村清六道的刀柄,抽出刀鞘。
这是一个身子和奈梨子一般娇小的少女,一张白纸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漂亮的嘴巴,正抿着笑意,而那张白纸上用朱砂写着“吉”,外面罩着一个圆圈。她的衣裙稍短,露出了细长健硕的小腿,而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都背着手,抿着嘴微笑。
“何人竟敢擅闯吉兴宫?”少女笑眯眯地问道。
不知为何,我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睛,但却真心感觉她的笑容很假,像是浮在表面一层一样,真正探她的内心,却是一副丑恶的嘴脸。我不愿与这种皮笑肉不笑的人多纠缠,便道:“我是平葵府瑶光院中阶阴阳师梓原南止,受源清乐大人委托来到吉兴宫参与平葵府叛徒叛逃一事。”
“哦?那么,有信物吗?”
“信物,信物……”怎么办,信物在曜久大人那里,他还没回来,我怎么和这少女说?
少女见我拿不出信物,便笑着回应:“没有信物,擅闯吉兴宫,格杀勿论。”
说罢,便一下子冲上来,抬起退踢向我,我赶紧将吉村清六道收入刀鞘,用刀鞘抵挡住她的攻击。这是个人类少女,我不能反击。
我注意到,她的攻击一直都是利用腿部,而双手一直背在身后,速度很快,动作轻盈,而每一击力道却又强劲,招招致命。我在抵挡少女的同时,还要克制鸦羌丸不要冲上来伤害她,与此同时我发现了她虽然速度快,但是由于手背在后面,重心不稳,很容易就会被弹飞。
只是现在的局面是她牵制着我,我完全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
忽然,鸦羌丸挣脱了我的束缚,冲了上来,挡在我身前,一把将头上的面具掀下去。瞬间,他的眼瞳中闪着血红色的光芒,只见他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威胁道:“滚!毫无价值的家伙,我绝不允许你伤害主人!”
他的锁链打开了少女,而自己也失控起来,转过头,痴痴地盯着我笑:“眼睛,眼睛……好想挖下来,好想把这样漂亮的眼睛藏起来……”
“鸦羌丸!”我无力地喊道。这下我被两面夹击了,怎么办。
而少女也注意到了鸦羌丸的状态,喃喃道:“诅咒之子?既然如此,更加不能让你靠近吉兴宫了,绝对不能让你骚扰「六人」大人。”
什么?「六人」大人是谁?少女几步跑上来,脚下一蹬,跃到半空中,抬起腿便踢下来。就在这时,曜久大人握着折扇,挡在了我与鸦羌丸面前,挡下了少女的攻击。
少女后退两步,微微一笑,行了个礼:“曜久大人,失敬失敬。”
我抓住机会,抓起地上的面具,将它扣在鸦羌丸的脸上,他的戾气被面具克制住了,精神回归正常,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曜久大人看了一眼鸦羌丸,对少女道:“够了,萤虫,这人是我的……我的朋友,那妖怪是她的式神,你客气点儿,别太过分了。”
萤虫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哎呀,曜久大人的朋友吗?真少见,曜久大人朋友不多,但是他对朋友可是很讲义气的哦。”
曜久大人恼羞成怒,骂道:“行了,对于平葵府叛逃之人,你们查出点儿什么没?”
我蹲下身去安抚鸦羌丸,他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点,但脸色依旧苍白,我小声地问道:“鸦羌丸,你没事吧?”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或许我只是想找一个心里安慰罢了。
那萤虫摇了摇头:“并没有,但的确有此人。比起问我这个粗人,你们不妨去问问贺花胜,他和瓦生似乎有一些新发现,那么我走了。对了,”萤虫刚转身,忽然又转过头,“诸位请莫要叨扰六人大人。”
说罢,她便一跳,跳入林中,消失了。
我扶着鸦羌丸站起来,问曜久大人道:“曜久大人,「六人」大人是谁?”
“吉兴宫共有五人,羽和瓦生,画关生,贺花胜,笑顽七,以及方才的萤虫。不过除了这几人以外,还有一名被称为「六人」的人,顾名思义就是第六人。他是吉兴宫的首脑,但是除了吉兴宫内部人员,没人见过他。”
“哇,曜久大人也没见过他吗?”我看鸦羌丸已然无碍,走过去问道。
“笨蛋,菊家世代虽与吉兴宫交涉,但尊贵的六人我怎么可能见过。”曜久大人这话里充满了不甘,似乎是在抱怨,又似乎是在不平,“话说,没事吧,你和你的式神……没,没受伤吧?”
我摇了摇头,曜久大人又问道:“方才,为什么不还手?”
“因为,萤虫是人,我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伤了人家吧……”
曜久大人听了这话,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随即骂道:“和你一起来真是最不明智的选择,真讨厌……哼,赶紧跟我进去吧。”
“诶,为什么要生气啊……”我十分委屈地带着鸦羌丸追上曜久大人,与他一同进入吉兴宫了。
吉兴宫内的气氛很压抑,我也十分害怕,一直跟在曜久大人身后,不敢乱跑。方才萤虫提起了贺花胜和羽和瓦生,这两个人似乎有什么见解。曜久大人也是这么想的,要带我们去找他们两个,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在前面,我只能加快脚步追赶他。但是他走得实在是太快,我跑着似乎又不太礼貌,有些为难,而他也走走停停,等待着我跟上他的步子。
吉兴宫不大,行至吉兴宫十三院,大门敞开,帘子卷起,只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坐在屋内静静地喝着茶,他身后立着一块幔帐,隐约可以看清楚里面是一个散发的男子,坐在那里。
少年闭着眼,但知道是我们,便笑道:“平葵府的曜久大人,对吧?”
哇,好厉害,明明没有看我们,还知道是曜久大人……
我一副惊叹的样子跟着曜久大人坐过去。鸦羌丸规规矩矩地跪在门口,我则跟着曜久大人坐在少年的对面。
“嗯?这位,似乎没见过呢?”少年放下茶,依旧没有睁眼。
我料到了,行了个礼:“贵安,我是平葵府瑶光院中阶阴阳师梓原南止。”
我在开口的同时,我注意到幔帐后的男子顿了顿。
“原来是梓原大人,真是失敬”少年抱歉一笑,“小生是吉兴宫十六院贺花胜,此处为瓦生大人居处,请二位静待他回来。”
我点点头,便拉了帘子,安静地坐在原地等着,而在这期间,我频频看向贺花胜,虽然我知道这样很没礼貌。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笑道:“非常抱歉,小生患有眼疾,双目失明,只能靠声音辨别,但是下一次,小生定会认出梓原大人的。”他这么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哎呀,梓原大人与六人大人是熟人吗?为何六人大人的心跳得这样快呢?”
幔帐后的六人大人没有表示,贺花胜微微勾起嘴角:“呵呵,真是抱歉,说了很多不该说的。哎呀,瓦生大人回来了。”
就在这时,我身后的帘子被掀开,一个长相比贺花胜成熟一些的少年跪坐在门口,一头青丝随意地拢起,看上去放荡不羁,背着一个大箩筐,里面装满了书籍。见了我与曜久大人,惊讶道:“啊,曜久大人,您来了,这位是?”这位大概就是羽和瓦生了吧。
我介绍了一下我自己,和我们此次的来意,瓦生点点头,坐到贺花胜身边,对我们道:“那么,让二位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最近的确已经有了一些眉目,由玉衡院伊藤大人与天枢院佐康大人共同占卜过后,我们总结出了几个比较可靠的想法。”
诶?佐康大人居然还会占卜吗?瓦生翻开地图,指着上面对我们道:“那叛徒叛逃后,可能会来到这几个地方,永崇川、明夜城,以及伊豫之二名。”
曜久大人不耐烦地看着地图:“怎么又是永崇川?上回去救十二耀姬我们天璇院一行人就去了永崇川,除了在那里出家的僧人,剩下啥也没见到,地方还挺危险,这个可以排除了吧?”
瓦生十分卑微地道歉:“非常抱歉,我们会尽量缩小范围的。”
那么接下来就剩下明夜城和四国了,明夜城,鸦羌丸是不是就是明夜城大妖?我转头看向他,但他对这一点兴趣也没有,坐在角落里打瞌睡。我便把他叫醒,问他明夜城是个什么地方。
“嗯,就是一个虚无的世界……哈欠,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啦。没有大妖带路你们就不要去了,会死在哪里的哦?”鸦羌丸垂着眼皮,似乎下一刻就要睡去了。
“虚无的世界……那叛徒不可能去那里吧,是不是占卜有误?空奏城有可能吗?”
贺花胜答道:“不,画关生和笑顽七早已带人彻查了那里,直至现在还在空奏城巡逻,加之空奏城为阴界,如若有人类进入,总会有消息的。况且,您不觉得那叛徒既然把名字交给了妖怪,肯定也是有那妖怪的帮助吗?”
“似乎,也是……”我低下头。
最后,我叹了口气:“既然这样的话,我就这三个地方都去一遍吧,伊豫之二名似乎只有高天原神社,那家伙说不定去高天原了呢?或者说去了永崇川,明夜城,都是有可能的。”
曜久大人一副为难的样子:“好,好吧,虽然我不太想去永崇川,那里有我的熟人,吉兴宫的笑顽七倒是很厉害的,我和他商量商量好了……”
“诶?”我摇摇头,“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和鸦羌丸一起去,就我们两个,总不能再麻烦曜久大人了吧?”我心知曜久大人并没有要来吉兴宫办的事情,或许只是担心我在吉兴宫遇到什么事情才愿意帮助我罢了。倘若我再麻烦他,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曜久大人别别扭扭地道:“哼,不带我就不带我,好歹带着笑顽七……或者,或者你那个妖怪朋友铃真也,或者荣的弟弟,那孩子品性不错……”
居然都扯到义了,我该怎么告诉曜久大人我和那家伙吵架了?
“不,我还是打算自己去……”
“不行。”这时候,幔帐后的六人大人忽然发话了,瓦生吃了一惊,转头道:“六,六人大人,您不可以……”
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但这六人大人的声音为何如此耳熟,仿佛我曾经在哪听过——不,我几乎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我难以置信地捂住太阳穴,回忆着方才那句简短的话。我猛地站起身:“六人大人,请让我见见您!”
那六人大人没有表示,瓦生为难地拦着我:“抱歉,梓原大人,这不合规矩……”
我咬了咬牙,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便不顾瓦生阻拦,几步走上去一把掀开了幔帐。六人大人一副默许的样子,静静地坐在那里,斜眼看着我。
幔帐飘在半空中,轻飘飘地落下去,我看清了后面那人的脸。
“果然是您……”
果然是……
“果然是您……斋录先生!”
斋录先生静静地看着我,那一刻的他,比平时我在茶屋中见到的斋录先生要更加清雅高贵,他低声道:“不能是我?”
怎么会是斋录先生……这时候他不应该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工作着,赚钱维持茶屋的生计吗,难道他不应该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吗,难道他不应该做着一些并不赚钱的工作吗?
曜久大人难以置信地在我身后问道:“这,这是谁,南止?”
“我、养、父。”我一字一句地道,语气里的愤怒掩盖不住。
我感觉我被斋录先生骗了,我和六花姐姐还有枫都被斋录先生骗了,六花姐姐还以为他是一个愿意娶她的,温柔的人,但是没想到他居然欺瞒我们,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做那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六人大人”。
我生气的并不是斋录先生就是六人,我生气的是明明他是六人,为何不告诉我们,难道我们不是他的家人吗?
瓦生没有料到这样的事情,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贺花胜无言喝着茶,没有过多表示,鸦羌丸忽然清醒,注视着斋录先生。
斋录先生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道:“去永崇川没问题,但是高天原和明夜城绝对不许去。明日我安排笑顽七和萤虫跟你一起,你……”
没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了他:“不,斋录先生,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就可以解决,况且我还有鸦羌丸。”
斋录先生也站起身,居高面下地看着我,我有些害怕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时候,曜久大人咳了两声,跟着站起来了:“咳,六人大人,鄙人愚见,如果南止真的是您的女儿,那么她既然已经长大了,作为父亲的您就不该过多干预她的事情。倘若您真的担心她,不妨让我跟着一起?菊家向来注重荣耀,而那叛徒玷污了平葵府,甚至所有阴阳师的荣耀,我心里也十分愤怒。”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曜久大人,随即向斋录先生点了点头。
斋录先生思索良久,便同意了:“但是,高天原和明夜城,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准去。”
“我知道了。”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还是盘算着一些不想让斋录先生知道的事情,而我的那点小九九,照例让曜久大人听了个清楚,他欣慰一笑,没再说话。
瓦生默默地往后挪,不断地擦汗,而贺花胜笑着喃喃道:“真有意思啊,六人大人居然都有自己的家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