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海难

    神鳌轮换，于长居瀛洲的仙人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但对于渡海而来，漂泊在岛外浓稠海雾中等待解禁的人，却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神鳌在海底的移动引发了巨大的震颤，连带着瀛洲岛周围的海水异动：岛的东侧掀起滔天巨浪；西部则出现了巨大的旋涡；北边海潮褪去，露出大片裸露的海底；南方则伴随着猛烈的雷暴，刮起海上龙卷风，虹吸而上的海龙高达百丈。

    虽然乘船渡海而来的大多数都是地仙、修仙者和妖灵精怪，但他们之所以渡海而来，就是因为不会飞行和缩地。

    经过长时间的奔波，他们早已疲累不堪，抛锚以待，想着明日等海禁一开，便可以登岛一览仙境风华，正是最为放松的时刻。

    谁知被突如其来的动荡打了个措手不及：东边的船只被巨浪打碎；西边的则被漩涡卷入海底；北边船底的海潮突然被抽走，船只如没有依凭的空中楼阁，在海床上跌得粉碎；南边的雷暴将船只击碎，海龙又将人连同残骸卷入半空……

    更残酷的是，连天弥漫的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水汽充盈，更加厚重。幸存者们在一片空茫中看不见彼此，只能听到海潮与雷鸣中夹杂着的绝望的呼喊……

    这如梦似幻、令人向往的瀛洲仙岛，成了这些慕名而来之人的海上地狱。

    但毕竟他们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尽管在这场天灾中渺小如蠓，但修仙者，谁不是与天争命？

    破碎的残骸不知被谁的长鞭、铁锁相连；溺水的人不知被谁的灵宠拖出水面；压住伤者的巨大桅杆不知被谁的剑气斩断；痛苦的呻吟声不知被谁的法术疗愈……一个个小小的结界张开，如海上漂浮的泡沫。尽管看起来那么脆弱，却在绝望中带来了一线生机。

    但有强者照顾弱者，便有强者践踏弱者。更有弱者踩着强者的善念求生，再将好心人一脚踹入深渊。谁踏着溺水者的头颅只为换取片刻露出海面的喘息之机？谁耗尽灵力聚拢浮木，却因无法承受更多人而在嘲讽和咒骂声中灵体溃散？谁在救此无法顾彼的困境中陷入痛苦的抉择？

    善的光辉与恶的昭彰如此平等，又如此残忍。

    无数求救的传音急切地射向天空，如同年节时凡间密集的烟火，祈求仙人与神明能够回应自己求生的渴望。

    浓重的海雾如命运的石门，被求生者的意志叩响，在瀛洲岛上空响起浑厚的回声。

    海上风波未息，又下起骤雨。

    有人忍不住开始咒骂；有人哀哀哭泣；也有人执着地盯着头顶那一小块白茫茫的天空，逐渐显出清澈的蓝色。

    两只身形如虎豹，首尾似龙，肩生羽翼的神兽，腾云驾雾而来，怒吼着将浓雾撕碎，化作连天乌云，降下滂沱的雨水。不一会儿，久违的阳光又将降水后变得单薄的乌云驱散，撒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降雨开晴。

    貔貅提前打开了海禁。

    传说中的海上仙山，对这群不幸的人敞开了大门。

    在浪涌中浮沉的人们看到了真正的曙光：未被灾祸波及的彼岸。幸存者们纷纷拼尽全力向海岸靠近。

    地动的余威还未消退，巨浪和旋涡不遗余力地阻止着他们前进。

    退去浓雾后的貔貅并未作壁上观，而是迅速投入到救援之中，两只貔貅合力结成一个巨大的土系法阵，将东部的海域笼在其中，土灵力蛮横地压制住东部滔天的巨浪，压碎的浪花拍打在遮天蔽日的法阵上，化为大雨劈头盖脸地打在海面上。

    但两只貔貅的修为亦有上限，法阵无法扩散至其他三面海域，好在他们早已传信于瀛洲仙家洞府，常居此地的仙人陆续赶来，分散在海岛四方救人。

    可惜，仙人数量毕竟有限，四散各处，既要克制灾祸又要救人，还是有些捉襟见肘。但他们的出现改变了幸存者的状态，一些原本只想自保的修仙者也加入到救人的行列中：当生存不再是当前面临的第一困境，能在仙家眼中搏一搏好名声、积攒一些功德，于未来的飞升是大大有益的。

    东西南三面虽然巨浪滔天，漩涡肆虐，尽管溺毙者和失踪者无法估计，但至少从场面上看，或多或少还在控制之中。而瀛洲北面的情况则惨烈得多。

    海潮突然被未知的力量抽空，船只从空中跌落：轻的撞击到柔软的海沙中，解体的船只构件带着乘船的人陷入流沙和沼泽一般的海床；重的则直接跌落在礁石之上，连人带船摔得粉碎，血液飞溅、灵气溃散；更有倒霉的在船只跌落的瞬间被甩出船体，又跌落进残骸废墟之中，顿时没了声息……

    许多人慌乱之中，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道术法，便如同凡人一般悄无声息地死去。

    由于北面暂时海水退潮，那两只貔貅并未第一时间前往这里控制局势，场面一片混乱。

    但好在原本在玉石山顶下棋、预备等着看热闹的三位仙君：雨旒、木黎和鹿硚，最先接到了貔貅的传信，在海雾散开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北面。但人手实在不足，雨旒又传音唤来了自己的好友琼华上仙。

    适时伤者和死难者太多，一时间，四人难以将所有人都送回岸边。尽管明知道海水不久后可能卷土重来，但琼华上仙不忍作出取舍，便与擅长治疗术的木黎仙君和擅长阵法的鹿硚仙君一道，在北部设下了一个巨大的治疗法阵：

    木黎仙君为阵眼，鹿硚仙君设阵护法，而她自己则驾云于半空之中，一边源源不断地将水系灵力注入阵法之中，以增强木系治疗术法的强度，一边从瀛洲抽取灵气以补偿自身恐怖的灵力消耗。

    轻伤者在治疗法阵中迅速恢复，重伤者暂时性命无虞。

    雨旒仙君一边指挥还能行动的修仙者展开自救，赶着他们带着伤者往岸上去，一边控制海床上残留的水，帮助深陷泥沙中的人脱离困境。

    但四人从自身修为出发设计的救援行动，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这些人不会缩地术，更不用谈更加高级的遁地术，尽管有些人能通过阵法、符箓、灵宠快速移动，但能带走的伤者数量十分有限。撤离进展十分缓慢。

    琼华上仙心急如焚，但阵法已成，一时间竟骑虎难下。

    田青青赶到北面时，四人救援行动已经展开了半个时辰。

    而半个时辰已是海潮退去时长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