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面摊
田侯趁着天未明，在田青青劝说下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田青青则坐在他的书桌前把案卷又看了一遍，确保没有细节的遗漏。
天亮后，田侯自己打水，梳洗一番，又换了一身衣裳，便招呼田青青出门。
田青青见他身为一方军侯，身边也不跟着随从，也无人伺候，自己收拾得妥帖利索，感到微微诧异。
“这会儿就去孙家是不是太早了。”田青青今日化身成一个十七八岁的凡间少女，虽荆钗布裙，却难掩清丽之色。
田侯心情似乎很不错，“不急，吃点东西。”
田青青辟谷许久，都快忘了凡人是要吃饭的。
田侯领着她走到一家面摊。此时时候尚早，面摊前的几张小方桌边，只有一两个食客。田侯问道，“面？还是抄手？”
“我不……”
“田阿婆，一碗牛肉面，一份红油抄手。”没有给田青青拒绝的机会，田侯挑了张空桌子，在桌边条凳上坐下，又冲田青青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田青青只得服从安排。
“好嘞，客官您稍等！”面摊的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奶奶，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干活依旧麻利。田青青看着她的面容，觉得有些眼熟。
田阿婆……莫不是那个做的一手好面的田大娘？田青青仔细打量她一番，不错，尽管背脊弯了些，头发白了，面上也多了许多皱纹，但确实是她。
当年田青青研究出一种新品种的麦子，将种子送给乡民试种，田大娘是第一个同意的，后来麦子收成好，大娘还用新麦做了面点送她。熟识了，田青青在田里待着错过了饭点，总会带田锋一起去她家蹭点吃的，有时候是面条，有时候是抄手……
也不知道田锋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她看着田阿婆出神的功夫，对方已经利落地煮好了食物，不一会儿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清汤牛肉面，和一大份令人食指大动的红油抄手便被端了上来。田阿婆熟稔地招呼道：“侯爷近来都住镇上了？”
“是，应该还会住上几天。”田侯一改对属下时的严厉，语气温和亲切，“我带个朋友来尝尝您的手艺。”
田阿婆笑道：“远远就看见你们过来了，我还说侯爷在哪里寻到个仙子般的姑娘。”
田青青低头微微一笑。
“姑娘看着好面善呀……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以前也尝过阿婆的手艺……”田青青点点头，从桌上竹筒里取了双筷子，“侯爷便说再带我回来尝尝。”
田侯看着她真假掺半地寒暄，嘴角上扬。
“嗨呀！我就说肯定在哪里见过姑娘，这般气质样貌，我断然忘不了呀！”田阿婆恍然大悟，将田青青认作了一面之缘的食客。
“阿婆，来碗牛肉面！”
“诶诶，来啦！”田阿婆应了一声，抱歉道，“那二位慢用。”
田侯点点头，示意她自去忙她的。他取了筷子：“我倒不知道你来过这面摊。”
二人经过昨夜，不似之前那般客气，田侯不再开口闭口“本侯”、“神女”，田青青也放松下来，同他聊天时也随意了许多。
“没来过。”田青青最终在清汤牛肉面和红油抄手中艰难地选择了前者，将抄手推到田侯面前，“只是……以前吃过。”
田侯看着她挑起一筷面条，沿着碗边沿绕了一圈，送进嘴里，斯文地用贝齿咬断。眼前人与记忆重叠，却已物是人非。
面条入口，满口麦香，汤汁咸鲜，是田青青熟悉的味道。在凡间时，自住到栗城后，田青青便许久不曾吃到田大娘的面条，后来兵乱身死，更是与凡间了断尘缘。但这口面条，唤醒了田青青因飞升成仙也即将湮灭的口腹之欲，贯通了她同这飞升地前世今生的链接，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田侯拿了只空碗，筷子挑了两三个抄手放进去，推到田青青碗边：“尝尝。”
田青青道谢，分两口吃掉一个，细嚼慢咽吞下，才想起来道：“那个……我没有钱……”
“吃都吃了，”田侯从袖中取出一条锦帕递给她，示意她擦擦嘴边的红油。田青青顺手接过，好像这件事无比自然地发生过很多次一样。
田青青擦完才想起自己施个净身术就行了，见那青绿色的锦帕染了油污，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顺手捻诀将那锦帕清理干净，递还给他。但这做法更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田侯接过锦帕，埋头吃起抄手，没再说话。
田青青做凡人的时候食量就小，如今做神仙，更是口腹之欲寡淡。因此吃了三个抄手、小半碗牛肉面，就满足地托着腮，偏头打量这个逐渐苏醒的小镇。
清晨薄雾散去，阳光照在镇上每个为了生计而忙碌的人身上，平淡安稳，又充满希望。
田青青看得出神，没留意田侯说了句什么，待回过神来，见他正看着自己，便问他怎么了。
“我能把面吃了吗？不要浪费粮食。”
“请便。”田青青忙将面前剩的大半碗牛肉面推给他，“侯爷不介意的话。我辟谷已久，吃不下这许多。不是……故意浪费。”
田侯点点头，自然地接过，将她剩的半碗面吃了。田青青看着他吃面的样子，不由得想起田锋，以前自己吃东西吃不完又不想浪费，田锋总是那个自告奋勇的人。那时候他才十二三岁，正长身体，又习武，食量大的惊人。
田侯吃得很快，一会儿面碗就见底了。将钱放在桌上，二人和忙碌的田阿婆打了声招呼，便离开面摊，并肩往孙家走去。
田侯颇受乡民爱戴，似乎他常这么在镇上溜达，一路上行礼的人不少，却并不惊喜也不惶恐，仿佛当他是个值得尊敬的邻里街坊。田青青过去和父亲在乡里散步时也常面对这样的场景，是以亲切又熟悉。
但人们看到他们并肩而行倒是有些惊讶，议论着田青青的身份，却无人敢当面直问。田青青被看得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地打破二人间的沉默：“侯爷平日也总是一个人住在这镇上吗？”
“没有。”田侯朝着打招呼的乡民点头致意，“春三月到清明，来的多些。”
麦陇青青三月时。
田青青生于暮春，是以在凡间时乳名叫“三月”，只是这世上知道且会如此叫她的人，她再也没有遇到了。
【注】：“麦陇青青三月时”引用自李白的《雉朝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