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今夕何夕
在妖气熏天的院子中，与蛇共居一夜，仇山君醒来，很庆幸，没有成为那天青蛇的腹中之食。
青蛇仍是盘踞在桑树上，一动不动。
“不知今天又会迎来什么。”仇山君心想，蓦地叹息一声。
过不多时，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妪佝偻着背送来饭菜，老妪满脸褶皱，眼窝深陷，白发稀疏，一双老手颤颤巍巍，步履蹒跚来到铁笼前。
与她对视，仇山君再不敢看第二眼，伸手去接饭菜，忽然一滴水落在手背上。
仇山君蓦然抬头，老妪已转过身去，一瘸一扭地走去水池边，然后坐着，是想等仇山君吃完。
吃完以后，仇山君道了一声谢：“谢谢婆婆，我吃完了。”
老妪缓缓起身，行动迟缓，来到铁笼前，端起碗筷，转身时，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你未婚妻？”
仇山君身躯一颤，望着老妪佝偻的背影，问道：“婆婆你到底是谁？”
老妪没有转身，自顾自地往前走，步伐很慢，答非所问道：“以后你的饭菜都是我送。”
仇山君目视她走出院子，回想她刚才问的话，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三岁那年，思想懵懂的他，那时并不知道什么是指腹为婚，只记得曾经有一个小女孩在东洲王府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仇山君睡觉前，总会大哭大闹，总哄不好，但是小女孩一说与他睡一起，他便乖乖听话，入睡极快。
双方父母，世代交好，两小孩同一天出生，便没多大在意，觉得在垂髫之龄，共枕同眠，无伤大雅，何况指腹为婚在先。
直至仇山君被青嶷山清虚道人看中，带去修行，两人自此分离至今。
这段童年往事，美好、难忘，仇山君总在心里回味，但从幼时分别，两人再无见面。
自横祸临身，仇山君满腔仇血，以致渐渐淡忘，如今老妪忽然问起，仇山君这才想起这件事。
仇山君又深深喟叹一声。
落霞栖云处，青鹜齐飞，今夕何夕，蓦然回首，物是人非。
思绪乱涌之际，一只银色狐狸映入眼帘，自窗户奔进房中，一位十三岁左右的紫衣少年带着几个下人走进院中，少年并未被青蛇吓到，目光四顾，看到铁笼中的仇山君时，眉开眼笑。
“听说父亲捉到一只山妖，是他吗？”少年指着铁笼说道。
下人点头称是，少年迈着步子走过去，蹲下身去，被仇山君的容颜吓了一跳，险些跌倒。
“你这畜牲，吓到我们少爷，还不跪下求饶？”一名下人带着谄媚的语气对仇山君指手画脚。
“无妨。”少年道，而后继续打量这仇山君，清秀的脸，棱角分明，眉峰似剑，与故作非相似极了。
少年满眼期待道：“你可以变回本体让我看看吗？”
仇山君摇头，戏谑说道：“我妖法低微，变不回去了。”
少年不恼不怒，问道：“你是在白虎山学过符术吧，我把你从笼子里放出来，你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什么事？”仇山君淡淡地问，总觉得这个小屁孩心底在打什么坏主意，钟鸣鼎食子弟，兴趣爱好，总会异于常人。
少年转过身来，望着桑树上的青蛇，心里捉磨道：“父亲对这些非人类动物的爱竟远超于我，不如我让他们自相残杀。”
笃定主意后，道：“本少爷要你与这条长虫拼个生死，谁赢了，本少爷放他自由，如何？”
闻言，桑树上的青蛇动了一下，似有抗拒之意。仇山君亦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几分文雅的少年，会想到这么一个点子来，转念一想，仇山君大概想通了他做法的由来。
不过，仇山君可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就算胜得了青蛇，莫说打死哪怕打伤它，那故作非定然大怒，或许杀了自己也不为过。
仇山君摇头，直言道：“我妖法低微，不是这条蛇的对手。”
“你都没打过，怎么就知道打不过呢？”少年脸色有些阴沉了，仇山君越是这样的态度，他越是要唱反调，当即命令道：“你们几个，把笼子打开，今天本少爷势必要看到一场血事才开心。”
几名下人有些为难，犹豫着你望望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先动手。
少年骤然一怒，喝道：“你们不开铁笼，我让这条长虫吃了你们，如何？”
“放心吧，父亲怪罪下来，你们就说是我逼迫你们的。”
几名下人瞬间脸色苍白，急忙打开铁笼。
仇山君走出铁笼，竟有种重见天日之感，压抑的心情，豁然开朗。
少年笑道：“这种滋味好受吧，你若打赢了这条长虫，这天地的自由，任你翱翔。”
仇山君望了一眼青蛇，心底打怵，他完全可以暗用符箓逃出去，可是这样一来，他仇山君是魏参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届时天下再大，大魏王朝境内，将再无容他之地，谈何复仇？
“好，不过要我与这条青蛇生死一决，我也有个条件。”仇山君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什么条件尽管说。”
“若是我赢了，我不出去，仍把我关在铁笼里。”
“什么！”
少年一愣，围着仇山君绕了一圈，“以前，我父亲捉来的很多山精狐怪，都是求我还他们自由，到你这里，却要自囚铁笼，怎么个事？”
少年拍了拍仇山君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矮了一截，动作颇有别扭，干咳一声，道：“你这人……不，你这只山妖，比被我放生的那些有骨气，我喜欢，若非人妖殊途，本少爷定与你交个朋友。”
人妖殊途！
仇山君笑而不语，随后少年与下人退后，怕殃及自身。
仇山君右手在胸前掐诀，符力似水纹层层荡开，一张低阶符箓显化冲出去，倏然变大，似一块遮天帆布，其中，符剑突突坠下。
青蛇嘶鸣一声，巨长的蛇身扭动，发出精湛的青光，桑树剧烈摇晃，桑叶纷纷落下。
青光绚烂，符剑未及它身，便被青光消融。
仇山君飞身而上，手中一把符剑快速凝聚，猛烈斩向青蛇。
杨严望的兄弟尸身，被此异兽吞噬，仇山君若能斩杀此蛇，也算为他们报仇了，自己心里的愧疚也稍微减少几分。
青蛇蛇尾摆动，虚空中，隆隆作响，声势一下子惊人起来。
仇山君携带着满腔的愤怒，每次出手，竭尽全力，毫不留情。
但是这条青蛇，修为至少有几百年，对于仇山君而言，宛若庞然大物，尽管他各种符箓加持，于青蛇而言，不痛不痒。
院中，符箓乱飞，桑叶激烈乱舞，一人一蛇，斗得激烈十分，看得下方的少年心驰目眩，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仿佛燃烧起来了，热血沸腾。
仇山君亦是热血沸腾，师门、亲人，外公、姜寻、徐凤阳等人面容不断浮现，仇恨、委屈等不同情绪在今日得以释放，也在刺激着他，战意一点点累加，杀意高昂。
仇山君发丝狂乱，表情狰狞，即使被青蛇重伤，心底的战意不减，愈战愈勇。
“啊！”仇山君怒吼一声，声可震天，灌进全身符力在手中符剑上，双手握紧，猛烈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