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埋人
不知过了多久，承宗被呛鼻的烟味给熏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四周，周围除了大火的“噼啪”声，死一般的安静，就连虫鸣声都没有。
他背靠着树慢慢地站起身，甩了甩头，头又晕又痛，他伸手揉了揉，总算缓解了一下。
靠着树站定，他看向正燃着大火的方向，心里想着，这光天化日的，又不冷，生这么大火干嘛！
当他仔细一看，发现火中像是一具具尸体时，急忙跑过去确认。走近一看，确定这些正在被焚烧的尸体，是这次跟着黄老板从新城出来的各铺掌柜伙计厨娘。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泪从眼睛里夺眶而出！
这三年多的相处，让承宗把他们都当做了亲人一般。
看似严厉却处处爱护他的高掌柜，虽然刚开始挨了他不少板子和难听的话，但若不是他的严厉，承宗也不会学的那么快那么好！
那位年过半百的有着碎嘴子的老厨娘，总是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时时事事都要叮嘱一番。吃饭的时候，也总是让他多吃些，说他正长身体，不能饿着。有时候半夜饿了，只要她知道，都会一边吵吵一边进厨房烙点饼。
还有阿七和高个，不仅从来没有欺负过承宗，还像哥哥一样照顾他。这三年来，承宗从来没有倒过尿桶，也从来没有搬过重货。
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高掌柜像是严厉的父亲，老娘像是慈爱的母亲，阿七和高个就像哥哥，他们共同为失去了家的承宗又营造了一个家。
只是，这个家，现在，没了！！
承宗并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任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流过脸颊，滴在昨天黄老板给他买的衣服上。
他再一次失去了亲人，那种心痛，如同针扎一般，又如同一只大手捏住了那颗心脏，看着它在手里挣扎。
这贼老天，到底要干什么？！
突然间，一场大雨毫无征兆的从天上打了下来，把浑厚的树叶打的“噼啪”作响，把松软的地面打的泥土飞溅。
但承宗却一动不动，任由这雨水打在自己的头上，脸上和身上。
焚烧尸体的大火被这大雨瞬间浇灭，燃起的青烟飘散了一会儿，就再没出现。
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地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如果不是路旁那横七竖八叠放的还没燃尽的尸体，就像什么也没发生的一样。
承宗换了个跪姿，对着那堆尸体磕了几个头。然后往回走，他想到驿站去，借一把铲子或者锄头，挖个坑把他们残存的尸骨都埋了。那里面有他的亲人，他不想他们曝尸荒野。
承宗一步步地挪到了驿站，却发现这驿站也被火烧掉了大部分，幸好这雨来的又大又及时，驿站还有一小部分建筑残存。
承宗在里面找了很久，终于让他找到了锄头和铲子。驿站后半部分是一个马圈，农具都挂在马圈的房梁上。火是从前面烧的，这马圈因为大雨，躲过了一劫。
承宗扛着锄头和铲子，又一步步挪到了尸骨那里。他选了一块相对平坦，土质松软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
他分不清这些尸骨里面都是谁，索性全都放到了坑里。反正都是黄老板的伙计，大家就算平日里不见面不相识，但也算得上一家人。
把坑填好后，他在旁边的树上用锄头挖开了一大块树皮，然后找了一块黑色的石头，在光滑的树干上写下了“黄公善举及家人之墓 米汤立”。
做完这些，他就坐下靠着树干休息。
阳光穿透茂密的树叶，星星点点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叠交错的树叶之间的空隙，蓝色的天空悠远而深邃，偶尔有几缕丝状的白云缓缓飘过。收回的目光，落在了一片被阳光照射的叶子，丝丝缕缕的纹络清晰可见。
阳光一点一点的从叶子上离开，原本清晰地纹络也因为没有光的眷顾而逐渐失去色彩。
这是承宗第二次埋人，三年前，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样的午后，他在猎户家的院子里挖了个坑，把猎户一家埋在了坑里。
那一年，他十岁，还没有一把铲子高。
三年后，他十三岁，依然没有一把铲子高。
天黑了，承宗哑着声音，自言自语地说道：“主家，师傅，老娘，阿七哥，高个哥，我走了。”
说罢，倚着树干站起身来，扛着锄头和铲子往驿站走去。
回到马圈，承宗先把石头凿出来的马槽清洗干净，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泡在了马槽里。然后在马槽旁边生了一堆火，搭了一个晾衣服的架子。
弄好后，走到一口大水缸里，整个人蹲了下去，直到被憋的面红耳赤才钻出水面，大口的呼吸空气。好像只有这样，他的胸口才不那么难受，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如此几次之后，承宗从水缸里走出来，把衣服搓洗干净，搭在了架子上，让火把衣服烤干。
入夜，四周一片漆黑，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物体的轮廓，安静的就连鸟叫声都很少。只有这一堆火，发着光，散着热，出着声。
火把衣服烤干后，承宗取下穿上，又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潮湿一点的木棒，确保火能烧上一整夜。然后走到马圈里墙角的干草堆，躺了上去。
闭眼，眼前陆续出现着扛着锄头的父亲，在厨房忙碌的母亲，拿着戒尺一脸严肃的刘先生，坐在屋檐下抽着烟的猎户父亲，在院里忙活的猎户母亲，脸上总是红红的猎户媳妇，带自己出山的猎户，黄老板，师傅，老娘。他们一个个的轮番在承宗的眼前和脑海里出现。
梦里，承宗梦到了在佛崖镇的将军，他还是坐在那把椅子上，请承宗坐下喝茶。忽然间，将军变成了太清上人，他恶狠狠地说承宗食言了，官军剿灭了佛崖镇和水围寨，既然承宗不守信用，他就杀了承嗣。
睁眼，一场梦啊！弟弟承嗣应该还好吧。三哥带人攻打新城被抓，肯定不会那么简单。算了，不想了，新城，除了三保，他再没任何留恋。弟弟承嗣，希望他一切安好。
天亮了，启程。
去哪里？
随便吧，反正，往前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