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道貌岸然

    双喜的丧事在老乡长的操持下办完了，原本洋溢着幸福的小家此刻像是没了方向的船，在无边的大海中四处飘荡。

    双喜媳妇再没了以前的洒脱和干劲，整日里迷迷蒙蒙的，像是一只上了发条的木偶，机械的操持着家里的生活。老乡长也差不多，整个人感觉一下子又老了很多，成日里发着呆。双喜的儿子到底是个小孩子，想起来了叫两声爸爸，其他时间就是在院子里用他那一双小短腿走来走去。

    大佛的修建依然在继续，工匠们该干什么依然干什么。大佛基本修建完毕，只有一些小的地方需要修改，所以，没了双喜，也不耽误大佛的修建。和尚们经常来看大佛的修建进度，那高大的佛像栩栩如生。双目低垂，俯视众生，嘴唇轻启，仿佛在讲着经文。双手叠放在腹前，双腿盘坐，这雕刻佛像的人真的是鬼斧神工一般。

    佛像终于建造好了，一大早和尚们便全都来到了佛像跟前，举行了一个法会，给佛像念经开光。这法会不仅吸引了乡里的人，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乌泱泱的一大片。看着这么多的人，和尚们念起经来更有劲儿了。

    忙活了一上午，法会终于结束了。和尚们回到了寺庙，百姓们也回了家。大佛前除了一片狼藉，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安静。

    转天，老乡长走到庙里去，他是去讨要双喜的工钱的。

    走到庙门前，老乡长停下了脚步，看了好一会儿，才去敲响了大门。

    一个小沙弥打开了门，问了缘由之后，又关上门便转身向里跑去。老乡长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小沙弥把门打开，说：“这位施主，住持师父说了，出家人不论钱财，寺里是没有钱的。双喜施主的事，师父也很难过，这是师兄们化缘来的粮食，请老施主一定收下。”

    老乡长看着小沙弥手中的口袋，颤巍巍的接过来，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一条人命，就值这么一小口袋粮食。那可是一个家的顶梁柱啊！

    老乡长慢慢走了回去，还没走到山神庙跟前，就听到小孙子的哭声。他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往回跑，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但随即，他又说服了自己，不会的。

    跑到山神庙跟前，他看见小孙子正趴在地上哭着，原来是他摔了一跤。老乡长忙把口袋放下，把小孙子抱了起来，走进屋找他娘。却见双喜媳妇挂在了房梁上，双眼瞪得老大，舌头伸的老长。老乡长大喊一声，把小孙子放在地上，跑过去把双喜媳妇抱了下来。摸到的那一刻，老乡长就明白，救不回来了，身体已经凉透了。

    双喜媳妇的丧礼，依然是老乡长操持着办的，就埋在双喜的坟旁边。寺里的和尚也来了，念了一晚上的经。那些和尚倒也心慈，什么也没要，念完经就回了寺庙。整个家，就只剩下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和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若不是这个两岁的孩子，老头子怕也是要跟着去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六年，这六年里，乡里的人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几十户，变成了一个有着几百户的小镇，这个小镇有了新的名字，叫佛崖镇，是因为大佛是在一片崖壁之上。

    寺庙的人越来越多，寺庙建的也越来越气派。新的住持请了京城里一位书法大家重新写了寺名，书法大家说这寺是由大佛而起，就把寺名改成了大佛寺。

    老乡长带着小孙子吃完了家中的存粮后，便带着小孙子开始了乞讨生活。谁也想不到，以前的老乡长，竟然成了一个叫花子。原先乡里的人还经常给老乡长送些饭食，毕竟每家每户都分到了他的田地。到后来，慢慢地送饭食的少了，远远地看到爷孙两人，有些人就把大门关上。街上的人看见他们，也会离得远远地，捂着口鼻说着晦气。

    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老乡长扛不住了，他把小孙子叫到身边，从头摸到脚，摸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拉着小孙子的手，老泪纵横的说道：“狗儿，爷爷要走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知道吗？就算是讨饭，也要长大成人。只有长大了，你才能给你娘报仇。”

    狗儿看到爷爷的样子，狠狠地点着头，眼泪不住地往外流着。

    “你娘是被人逼死的，要不是他们，你娘怎么会舍得丢下你。爷爷没用啊，护不了你娘周全。”老乡长缓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记住，这乡里的人，都欠着你的债。只是这债，只有你长大了才能去讨。你记住爷爷的话，就算是讨饭，不管怎么样，你都得活着，活着才能报仇。”

    “爷爷，狗儿记住了，狗儿记住了，爷爷。”狗儿哭着答应道。

    “好孩子，爷爷，可真舍不得你呀！”老乡长说罢，枯瘦的手从狗儿的脸上滑落下来。

    “爷爷！爷爷！”狗儿哭的撕心裂肺，可就算他再怎么大声地呼喊，爷爷也不会再回应他了。

    第二天，狗儿跑到大佛寺去，想请和尚们给爷爷念念经，超度他到和尚们说的极乐世界去。可是，那些和尚们都忙着在接待县里来的贵客，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就算了，还被和尚们撵了出去。

    狗儿在门外跪了半个多时辰，也没有人过来拉起他。他站起身，拍了拍腿脚，走回了山神庙。

    原本还暖阳高照的天，忽然间多了几块黑乎乎地云，阳光被一点点的吞噬，整个天空也渐渐暗了下来。不多一会儿，街上传来孩子高兴的欢呼声，“下雪啦！下雪啦！”

    一片片的雪花从空中落了下来，落在了人们五颜六色的衣服上，落在了寺庙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落在了路边干干巴巴的树枝上，落在了广袤无垠的田野上，落在了奔流不息的河水上，也落在狗儿的心上。那些落在衣服上、琉璃瓦上、树枝上、田野上、河流上的雪花，一下子就不见了，落在狗儿心里的雪花，却一点一点的累积了起来，把一颗温热的心，冻得坚如磐石。

    狗儿回到山神庙，用席子裹住了老乡长的身体，拖到了他父母的坟旁，在父亲的坟旁边，他鼓足了劲挖了一个刚好能放下老乡长身体的坑。

    做完这一切后，他给三座坟都磕了几个头。

    他想着不如死了算了，就让这雪把自己埋了。可是，自己答应过爷爷，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把欺负他娘的那些人，把忘恩负义的那些人，统统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