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听到这个问题,明道真人沉默了。他那张由于修炼而永远停留在年轻的容颜,在这一刻突然显现出一种被岁月侵蚀过的沧桑感。
明道真人看向宿荼。
少年眼如黑曜石,眉宇间的执拗,像极了自己与好友当年的模样。
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明道真人眼眸垂下,掩盖住无尽思绪,“正如传闻所言。”
他拍了拍自己这位新弟子的后背,道:“落金门勾结妖族,意欲搅乱修仙界,玉衡门先知先觉,率先处置,这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宿荼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咔咔作响,冷却的血液从指骨一路流至心房,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看向自己这位“恩师”。
“真是如此吗?师—父。”宿荼眼底只剩化不开的冷意。
明道真人嘴唇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但他还是回答。
“是。”
宿荼从来不知道血液能冷成这副模样。
他在千山宗山下受冻时没有绝望,被外门弟子欺辱时没有绝望,被宗政蔓折磨时没有绝望。但在明道真人——这位他师父生前好友承认的这一刻,他只感觉到了彻骨冰寒,像是在数九寒冬掉入冰窟一般,冷的他无知无觉。
“呵,”宿荼突然笑了,“原来如此。”
他声音越发柔和,像猝了毒的花,“那看来落金门真是罪有应得啊,师父。”
沉默间。
宗政蔓上前握住了宿荼冰冷的手,对明道真人道:“师父,您都说了那是传言。”
宗政蔓在听到宿荼问题的那一刻,就知道今天必不会善了了。
宿荼一直以来坚持在千山宗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到明道真人,了解当年真相。哪怕被各种欺压,他也咬牙承受了下来。不过他心性谨慎,加之落金门被灭门之时,千山宗并未伸出援手,宿荼便想先探清明道真人态度再做打算。
宿荼这一路受到太多委屈,他也从未放弃,可今天明道真人的这番话无疑是压倒宿荼心态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此之后,他将在黑化的路上一往无前,宛如脱缰野马。
原著中写到,宿荼本出身于一个名唤落金门的小门小户。
他们门派虽小,但对弟子极好。宿荼本是被抛在落金门脚下的弃婴,落金门掌门看见了,便将这弃婴捡回来加以抚养,他也就这么平安快乐的在落金门长到十岁左右。
落金门有一处灵泉。
因为桂花常年散落其中,好似落金浮游,因而名唤落金泉。
据说落金泉来源于天赋灵脉。其一路流经的地方,灵花灵草繁盛。一开始有流言说,这落金水可助延年益寿,但不知怎的,这传言越到后面越离谱,开始说其可拓宽灵脉,有助修炼。
玉衡门听闻有此奇事,自然不会放过,想把这泉水占为己有。
可是这落金门门派虽小,师门众人却宁折不弯,听闻大门派要强抢水源,落金门的掌门当下拒绝,无论怎样都不同意这玉衡门插手。
玉衡门派来的人见落金门态度如此坚决,便越发笃定这落金水是修炼好物,于是上报,玉衡门转手便端了这小门派。落金门上上下下统共百余人,皆惨死在玉衡门手下。只有宿荼被藏匿于山下农庄的深井之中,奇迹般逃过了一劫。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
玉衡门得到梦寐以求的落金泉水后,发现有灵气的只有其中一脉。他们将这一脉泉水分出一半,用来安抚三大宗门。又因为灭门一事实在不太光彩,于是对外称作落金门与妖兽勾结,祸乱人间。
其余三大宗门得了好处,加之玉衡门风头正盛,于是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任由玉衡门杜撰理由。
宗政蔓当年看到这段的时候,不免也心疼起了书中这个大反派。
她无法想象,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团子,是怎么躲过层层追杀,一步步从落金门走到千山宗,又是如何在外门弟子的拳打脚踢下艰难维生。他终于坚持到能追问真相的那一天,换来的却是一句轻飘飘的“正如传言”。
思及此,宗政蔓目光坚定地直视着明道真人。
“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的,还请您慎言。”
“弟子回去修炼,先告辞了。”宗政蔓对师父行了个礼,随后便拉着宿荼的手,义无反顾地走了,不管身后几人的目光。
宿荼怔怔地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掌。
从指尖传来的暖意驱赶走了寒冷,像一烛火苗点燃了整个春天似的,他四肢百骸又活泛了起来。
宗政蔓御剑把他带回了凝金居。
往日都是宿荼照顾自己,今日她难得下厨,给对方做了碗阳春面。
高汤为底,煮好的细面铺在碗中,两滴香油点上,再撒一把葱花。宗政蔓把热气腾腾的面条摆在宿荼面前,“吃吧。”
“……谢谢。”
雾气氤氲了少年的眉眼,也掩去了他眼底的湿意。
年幼时,师父总跟他讲起修仙界。师父口中的众人,行侠仗义,守护百姓安宁,是世间卫道的存在。
可人心是贪婪的,就算是自诩品性高洁的修仙者,也会因为提升品阶而大动干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其哀也。
不过无所谓了。
宿荼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白皙如玉,修长的指节不染纤尘,但从今往后,他不介意把这双手染上血污。
——天道不公,他毁了这天道便是。
宿荼眼神逐渐冷下来,他三下五除二地吃完碗中汤面,去凝金居的小厨房洗碗。
谁知他洗完碗回来,凝金居那不大的小院里突然支起了一口硕大无比的黑锅。
宿荼:“……你要做什么?”
眼前的宗政蔓身着缕金挑线纱裙,腰间却不伦不类地穿了个黑布围裙,贵气的模样与奇怪的造型塑造出一种反差,仿佛天上的仙子下凡抓鹅一般。
宗政蔓忙着整理手中的材料,随意道:“给你炼剑。”
见宿荼不解的眼神,宗政蔓道:“不是之前答应了吗?给你炼一把本命剑。”
说的是给络腮胡木牌那日,他嘲讽宗政蔓的一句玩笑话,本以为对方就是故意呛他,可看宗政蔓这架势,好像真要给他炼出把本命剑来。
宿荼一时无法准确形容现在的心情。
就好像是刚从冰窟中爬出,心中浓浓的都是恨意,救出他那人突然给他了一个烤的流油的红薯,将炉火烧的旺旺的,就为了温暖他一样。
他顿了顿,道:“我以为你只是说笑。”
宗政蔓不理解他的脑回路,自己一向言出必行,从不骗人,说那话的时候也态度诚恳,怎么还被误会成玩笑了。
她理所当然道:“答应你的事情,说到做到。”
宿荼哑口无言。
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像个小朋友一样,乖巧地坐在旁边看宗政蔓捣鼓。
宗政蔓先是用灵火把大黑炉烧热,往其中一股脑地倒了好多种材料,待到熔解得差不多了,又往其中扔进高阶灵石。
宗政蔓一低头,便看到宿荼呆呆地望着炉子的模样。他乌黑的发之间有一个发旋,不乖顺地逆着翘起,她玩性大发,便把那发旋轻压下去。
宿荼:“……”
他感受到头上动作,但也没反抗。
炼剑的过程漫长且无聊,宗政蔓理好少年的发丝,才开始琢磨起对方的喜好。
她记得在原著中,宿荼并没有一把合适的本命剑,直到最后被男主杀死,他手中拿的还是那柄两块低阶灵石换来的破剑。
既然给他炼制本命剑,就想给他炼个好点的。
宗政蔓:“宿荼,你想要什么样的本命剑?”
“随便。”
少年面无表情,好似真的毫不在意本命剑模样。
宗政蔓撇嘴。
啧,这叛逆小孩。
自从那次用糖瓜给宿荼哄好之后,宗政蔓才意识到他还只是个孩子的事实。无论原著中的宿荼多么凶残多么可怕,现在的他其实就是个爱吃甜食的高中生罢了。
她一个老社畜,拿捏个学生不是简简单单。
“你好好说。”宗政蔓点了一下他的脑袋。
宿荼思索许久,缓缓道:“……我要一柄黑色的剑,上面要有桂花纹。”
——他要被这柄剑杀死的所有人,都永远记住。
“简单。”听见宿荼提出了想法,宗政蔓也不疑有他,当下便开始操作。
她先是用熔了点铜水做剑柄,在剑柄底部刻了个“荼”字,再用布条和细麻绳缠住,以防滑手。等到大黑炉中的材料炼好,她要了一滴宿荼的心头血放入其中。
宗政蔓架好模具,把剑柄放在底部,用灵力将材料水引入模具中,静置片刻,宝剑冷却成型。
宗政蔓把剑取出,递给一旁的宿荼,“喏,试试合不合手。”
宿荼慢慢伸出手,接过那柄黑色的剑。因为剑身炼制时熔了他的心头血,自动认主,此刻宝剑刚到他手中,便发出鸣吟。剑锋冰冷锐利,直指苍穹,剑柄古朴却不失气魄。
不用细看,便知这是一把好剑。
看宿荼拿着宝剑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的样子,宗政蔓扬起嘴角,“给你的本命剑取个名字吧。”
剑尖的寒芒投入宿荼那黑不见底的眼中,他看着剑上的桂花纹样,道:“那便叫它,落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