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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脚气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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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香园今日主打半价卤鹅,四处食客闻讯赶来,将厅堂挤得水泄不通。

    相比堂前的忙碌,堂后却是另一番清闲。一脸醉态的小胡子坐在躺椅上,耷拉着眼皮,分不清刚醒还是将睡。

    旁边宽阔的空地上一辆手推车堆满新来的香料和麦粉,脚夫熟练地搬运,靠着一株梧桐树摞得多半人高。

    “哈欠”小胡子抽了抽鼻子,伸手递过几枚铜钱:“劳烦费力。”

    乞力之人一脸憨厚,抖了几抖袖上尘粉,略一抱拳,道:“有人替掌柜的付了,还嘱托将一块木牌夹在里面一并送到。”

    小胡子猛然睁大猩红的醉眼,一个健步蹿到麦粉旁,伸手一探,在袋子中间抽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牌。木牌是普通的槐木,打磨也无精致,唯有上面的图案显得并不普通,曲曲折折粗陋画出一个圆,圆内几笔枝丫,能看出来是四棵树,树旁是一个透穿木牌的孔洞,据说代表一口井。

    小胡子看到木牌时,剑眉紧皱,不由得道出“四棺院”几个字。翻过木牌从孔洞的背面看,显而易见是被硬生生戳破,这种不寻常的指力似乎印证了江湖上的传闻。

    江湖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孤叶舟难寻,四棺院常见”。四棺院是有名的土兵组织,不为钱财,只求稀物,每当午夜带一些不寻常的宝贝到阴山东峰山脚,便能遇到四棺院的人,如果这些宝贝能得于其眼,便会换到一块木牌,据说木牌上写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小胡子望着木牌上“火烧异香园”几个字,分外刺眼。

    没有人知道四棺院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几十、几百人,而打破愿望的办法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就是也送出一些稀物。

    想到这里,小胡子摸了摸腰间,曾几何时,两大富商对刷愿望刷空家业的笑话飘进小胡子脑海,何况小胡子并没有什么稀世珍宝,不过……小胡子转头把目光移到老婆手腕、脖颈、耳朵,然而大腿根部的隐隐作痛及时制止了伤情二次扩大。

    四棺院,善恶难分,说恶是在唯利是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善大多也是为恶所使,比如受疾苦压迫的百姓送上传家稀物,兴许会得到四棺院帮助,或是粮财,或是公道。偶有听闻四棺院杀害贪官污吏以正天理之事,对恶人作恶,勉强也算善吧。

    抱着四棺院还有善的一面,小胡子咬咬牙,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奶奶滴!”

    酒气肆意放大分贝,传入老板娘耳朵。老板娘伸手夺过木牌,扫了眼上面的字,随手丢进剩饭缸,轻挪漫摇回到帐台,完全不把店面危机当回事。

    异香园地处兵家常年你来我往的幽州,这决定了经营的风险系数很高,本就刀口舔血,回报也成正比,店面的重开费用早早算进了一道道美食中。

    小胡子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幽州常住百姓不多,店里每日来往食客多为南北通货的商贩。幽州往北,几大商榷;往南,富庶之地,这中间巨量的货物流通需求,催生了幽州常年战乱也难改繁华的样貌。

    只不过这次不同,不同的地方小胡子说不上来,但他知道肯定不同。

    异香园内,人满为患,七八个壮汉刚刚围着两张饭桌坐下,吆五喝六地催着店家上好酒。领头的是个中年人,脸上坑坑洼洼,牙齿又黄又大,完全一副钻石王老五的装扮。

    大黄牙与耀武扬威的手下人不同,先是贼眉鼠眼地环顾四周,又定睛瞅了瞅角落里的一桌,小声嘱咐安静些。

    兴许做生意的都有左右逢源的本领,酒菜上来的很快;饥肠辘辘的壮汉们也有见好就收的本事,一改凶相,埋头沦为美食的阶下囚。唯有大黄牙,慢吞吞地动着筷子,余光全放在角落那一桌。

    角落那一桌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不普通的是那张堂桌,与其他客人所用的大小、颜色、形状完全不同。堂桌从远处看有厚重的金属质感,三条腿斜撑着呈不规整的圆形,桌面刚好够放一菜一饭,多一点便觉得拥挤。

    但它还是拥挤了。

    不知是不是酒菜不合胃口,大黄牙抬起衣袖抹抹嘴,搬着一把凳子坐到少年对面:“小二,温壶好酒!”

    少年全然不觉前面多了个人,继续把玩手中的筷子。

    小二将温好的酒摆在桌上,又添了两碟菜,瞬间桌面拥挤得一个杯子都再难放下。

    “小兄弟能否赏个脸,喝两杯。”大黄牙呲着黄牙问。

    少年对大黄牙的话置若罔闻,只一心耍着手中的筷子。

    “鄙人饶远平,交个朋友。”大黄牙面露狰狞,却又双手抱拳。

    少年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将手中的筷子耍得上下翻飞,丝毫不管大黄牙的双手是不是还举在半空等着回应。

    僵持片刻,没等事不过三,大黄牙腾得站起身,将酒壶打翻在地:“牛犊子,让你认识认识什么叫老虎。”随着摔杯为号,正吃得津津有味的两桌壮汉也站起身,拔剑的拔剑、抽刀的抽刀。

    少年将耳聋眼瞎演绎得淋漓尽致,继续将一门心思全放在把玩筷子上。

    人命伤就伤,财气可万万伤不得。老板娘扭着腰肢急忙走来,满脸堆笑地给大黄牙降温:“大老爷莫气,两桌酒钱算我的。这少年本是店里小二同乡,家里人没得早,继承了一笔遗产,整日挥霍无度,养成了古怪的性子,平时吃饭筷子自己带就算了,连桌子也自己带。大老爷海涵,别跟这种怪人一般见识。”说罢,叫小二重新添了两壶好酒。

    “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大老爷有虎的气度,大老虎有爷的风范……”老板娘虽口无章法,但口吐芬芳,一波又一波香气吹在大黄牙面颊。不管大黄牙听没听过这些俗语,反正效果立竿见影,怒气消了不少。

    大黄牙点点头,又甩甩脑袋,怒气化作狂气:“这面堂桌小伙子开个价,大老爷我瞧上了;小娘子也可以开个价,大老爷我同样瞧上了。”

    老板娘嘴边的偏南风二三级正吹着,听到大黄牙这样一讲,不由得一惊,惊的倒不是出言不逊,惊的是那面堂桌。正想着如何应对,大黄牙突然一把掀开铺在桌上的纹帛,盘碗叮叮当当掉落一地,漏出下面光滑如镜子一般的桌面。

    桌面呈现古铜色,透出一股岁月的神秘,让人难移目光。

    老板娘面露难色,替少年又是祖传,又是遗物地推诿。

    或许是祖传的守护应验了,又或许是遗物的诅咒显灵了,此时再看大黄牙,竟然凝固在原地一动不动。黄豆大的汗珠像泉涌一样出现在大黄牙额头,一颗颗聚集,又一颗颗在坑坑洼洼的脸上滑散。

    身后的手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凑上前一探究竟。

    透亮如水的桌面不比妆镜差多少,上面映出大黄牙的倒影,最让众人难以置信倒映出的却是一个骷髅头,虽然没法映出黄黄的颜色,但大大的牙齿一览无遗,却是大黄牙不假。

    此情此景惊呆了周围所有人,连一直把玩筷子的少年,眼睛都眯了一下。

    定格的画面只有几眨眼功夫,便随着一股鲜血重新躁动。一颗人头滚落在地,整个店里的客人作鸟兽散。

    大黄牙用衣袖擦了擦刀上的鲜血,旁边探头到最前面、最好奇的手下已经没有了脑袋,探出的身子歪歪倒在地上,热血汩汩流淌。

    “所有人,今天的事有谁敢对外讲,这就是下场。”大黄牙额头的汗水已经冰冷凝结,眼神中的杀气在整个店里荡漾。

    少年面上的神情恢复如初,继续把玩筷子。

    大黄牙重拾一脸怒气,似乎不用分文,他想要的都要带走。

    然而这种感觉在大黄牙脑海中只一闪而过。

    “赶快走吧。”少年虽少,但嗓音却沙哑沧桑得很:“你什么都带不走,甚至你的命。”

    命字传入大黄牙耳朵时,少年手里把玩的筷子正夹着一颗牙齿,黄黄的牙齿,上面浅浅一条缝。

    大黄牙晃晃神,伸手隔空摸摸门牙,然后捂着嘴巴哎呦不停。

    “原来是金的,全作补偿费吧。本来伤人命就算了,居然还伤了财气,实属不该。”少年将金牙丢在地上,继续把玩筷子。

    这时,小胡子晃晃悠悠从后院走来,全然对堂内的人和事视而不见,几步走到门口,一头歪在门上,似醒非醒。

    “叮铃、叮铃……”缓慢的铃铛碰撞声由远及近,声音不大,穿透力却不弱。街上人群纷纷侧目,议论纷纷。

    “什么人都有,大热天的戴雨笠穿蓑衣”、“好怪的人,吃错药了吧”、“估计受什么刺激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似乎那人有种异常的吸睛魔力。

    小胡子早已注意到此人,后院休憩时便被这寻乎异常的铃声惊扰。

    “四棺院?”小胡子心里打着问号,眼里的酒气已经遁去的无影无踪,全身关节脆响、肌肉紧绷,一副生逢大敌的姿态伫立门外。

    怪人越走越近,小胡子这才慢慢看清:较大的斗笠,恰好与肩同宽,隐隐约约遮住半张脸;蓑衣只有上半部分,但不是蓑草或者棕片制成;下身深灰色麻布裤裙,短得可怜;膝下黝黑的脚踝上各有不同疤痕,脚上趿一双破得让人生疑的草鞋,明明已经没法穿上怎么还能走路?不过最令人费解的却是斗笠两边各系着一对银铃,这是怪人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引人注目的原因。

    怪人缓慢走到异香园对街,侧着脸把头抬起望着“异香园”三字大匾。小胡子定在门外,双目炯炯有神,似笑非笑地打量:直挺挺的鼻翼,一字横眉,弯月眼,连鬓胡须银白黑三色相间,短而密。也许这便是老板娘经常提起的中年性感大叔该有的样子,颇有一番成熟稳重的味道。

    性感大叔自然也看到了小胡子,嘬了下牙花,单手低垂横出一根奇布异纹包裹严实的短棒,斗笠重新遮住半张脸,抬起沉重的脚步迈向对街。是的,脚步是沉重的,似乎那是一只巨人的脚,一步,一步,一步,一股无形的威严像有形的水纹一样以大叔为中心荡漾开。

    街上有些离得近的百姓神情变得恍惚,仿佛大地颤抖站不稳脚跟。稍远一点,个个紧锁眉头,犯了大病一般。

    小胡子双手背到腰部,握住两柄匕首,右脚后退一步,左脚向前迈出半步,像压到底的弹簧,无论是进是退,随时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日落已近,远处的地平线还有些许余晖,洒在行人扭曲的面庞。

    时间静静地流淌,素白的衣袂飘飘起舞,仿佛过了许久,性感大叔终于停下脚步,斗笠微微上翘漏出半只眼睛,眯起眼睛盯着半丈开外的小胡子:“年轻人,这块牌匾挂得不结实,落下砸到客人可就不好了。”

    “嗡”随着性感大叔语毕,屋内大黄牙手下“噗通”几声接连倒下,口中白沫翻滚溢出。而刚才还稳稳在上的异香园牌匾,摇摇晃晃,真就莫名其妙掉了下来。

    “唰”人群中一道黑光急穿而过,夹带着一股臭气将大叔斗笠边的铃铛吹得叮当乱响。黑光落地,手中刚好接住掉下的牌匾。

    再看此人,似为一猴;再看此猴,披头散发,同样穿一件蓑衣,区别是别人用来遮雨,此猴蓑衣只能用来遮羞。

    别人正都瞅着突然蹦出来猴子一样怪人的时候,性感大叔这时突然瞧见屋内的老板娘,愣了片刻,手中器物顺势别回腰间:“也难怪,我说谁有这么大能耐借走老太太的宝贝玩意呢,原来如此。”后面“好久不见”四个字估计只有自己能听到。

    周围人群揉揉脑袋,头疼莫名其妙消失了。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马匹的嘶吼声,一大队人马来到人群中间,兴冲冲地问是否有人看到过七八个壮汉。得到指引后,匆匆跑进店里,看到大黄牙一抱拳:“饶大人平安便是。”

    没等领头的军官质问,老板娘一指门外,急忙开脱:“是门口那戴斗笠的脚气大叔干的,与小店无关。”顺着手指方向,空荡荡的门前已无一人。

    大黄牙似乎变了个人,没有再讲一个字,随着簇拥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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