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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落天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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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不清具体哪年,战火焚烧了时间的概念,生存成了唯一的奢求。

    田洛是一名铁匠,手艺精湛,所铸器具刃利锋薄、经久耐用,周围村落农厨用具均寻于其名。致使偶有达官显贵前来邀几柄弯刀、长剑,钱财予以厚足,田洛也尽心尽力。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树大不仅招了风,还招了雷。有一次来了许多身着绮丽服饰的官差,言礼相许,力请田洛移炉军府,为国效力。田洛难舍乡邻,婉拒之。

    隔开几日又请,复拒。

    直到惊蛰的一天夜晚,气温骤降,飘飘洒洒下起了雪。雪落在地面遇到温热的鲜血,化作血水,在整条街蔓延。

    一柄利剑抵在田洛咽喉,一把把弯刀架在父母妻儿脖颈。一位脸上坑坑洼洼,一副钻石王老五装扮的中年人,字正腔圆地诵读:“恐防匠才为敌所用,致我部器弱……”

    田洛跪在血水中,看着整个村子,整条街道,整年辛辛苦苦种田缴税的乡亲浮尸遍地,心中的愤怒与自责促使他一次又一次拒绝。

    田洛亲手打造的弯刀,吹毛断发,落在妻子脖颈上的一刻,他看到断骨削肉这真是一把好刀,忍不住在心里变态地夸奖自己一番。

    官差又一次发问,田洛已然听不清,只看到手起刀落一个接一个倒下,只看到官差的嘴唇上下翻飞,黄黄的牙齿上重重一条缝。

    大雪打在脸颊又流下来,田洛像木头一样耳边只剩簌簌声。

    “啊”一声稚嫩的尖叫将田洛击醒。刚年满六岁的女儿,半张脸被按在火炉上,小小的肩膀无力地扭动,一股烧焦的头发味和煎肉味刺鼻异常。

    田洛醒了,彻底醒了,全身上下一股炽气通透,瞪大的双眼眯成一条缝。身旁的火炉内是一截圆圆的短棒,日夜淬于火中。

    田洛突然变了,猩红的双眼爆射出精光,双膝从地上直直弹起,一拳一个血洞将几名官差击飞,左手扶起女儿,右手一抓短棒,“呲啦”一声,半丈足余的一柄长剑被拔出。

    长剑在炉火中日夜不断淬炼,拔出来的一刻却没有半分红,相反通体乌黑,闪烁着耀眼的磷光。

    随着动静越来越大,从周边各处很快集结了上百名官兵,将田洛团团围住。

    田洛将女儿抱在怀中,抓起地上掺着血的雪往女儿脸上轻轻涂,完全没有在乎周围剑拔弩张。

    女儿很懂事,哭得越来越小声,慢慢地只有眼泪在流。或许流泪也并不是因为疼,是旁边爷爷奶奶和母亲再也叫不醒了。

    凛冽的寒风,褪不去胸腔的怒火。

    动了!田洛挥动了长剑……

    天空转晴,砖红色的朝阳升在东方,所照之处一眼望不到头的荒败。整个村子已是一片废墟,远处的麦田、杨柳歪歪扭扭倒在地上,上百具尸体无一不是拦腰斩断。

    铺满死亡气息的大地中央,一柄长长的剑没入地底,露出圆润的剑柄。一位一身是血的中年人蹲在地上,安抚着眼睛通红、饱含泪水的小女孩。

    很多年后,最西北的荒漠雪原上多了两个人,身着白衣,一高一矮,一俊一丑。牧民们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只知道他们在寻找时间轮回之地,希望治愈矮个子脸上的疤。而每年的惊蛰这天,那位高个子总会挥起他的长剑,斩向天空,他说这是在报复老天的残忍。久而久之,牧民们便给高个子起了新的名字——落天。

    田洛不在意别人怎么称呼他,他全部的感官、精神、思想都用在了前方的荒漠和雪原上,他知道在那里的某处一定有他想要的,那不是有迹可循的推断或第六感的估摸,是有像他手握长剑就能摧毁一切的把握。

    每隔一段时间,田洛都会走出雪漠、走进草原一次,用一些飞禽走兽的皮毛向牧民换些简单干食,然后一头扎回去,几数十日。

    然而这一次,田洛的眼里多了一丝光,与牧民们沟通也突然变得健谈。健谈不等于相谈甚欢,田洛多说的一些话,在牧民们眼里与平时什么都不说一样。田洛说他看到了希望,这次要走远一点,还说这片天空下多了一些人,一些足以改变所有的人。

    牧民听得模棱两可,当做是饥寒交迫久了,脑袋坏掉,多给了些食粮。然后呲着像草原只有绿色一样的纯净笑容,往小女孩手中塞了女孩子喜欢的头饰。

    田洛不会说感谢,这个世间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冷酷的,还不及雪漠温暖。“下次回来多补些毛皮。”说完拉起小女孩慢慢消失在西北方。

    西北方是一片荒漠,昼夜温差极大,田洛像往常一样一到晚上就用毛皮大衣把小女孩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他自己却一直单衣。小女孩从不推脱,她知道田洛不但不怕冷,而且还喜欢冷,他的一生除了血腥的那几年,都是在冰天雪地里生活,就像他自己说的,这里很温暖。

    小女孩子猜不透这种温暖是因为他从小到大的环境,还是因为这里没有人类。

    小女孩想,她似乎长大了些。

    西北的西北就到了雪原,一眼望不到边,这里并不比荒漠冷多少,反而夜晚可以挖洞躲风,还稍稍温暖些。田洛闭着眼盘坐在地,小女孩蜷缩着身子睡在旁边。

    月光不算皎洁,映在雪原上却也够看清周边:大大的雪包里,一个人影钻了出来,身材清瘦挺拔,脸颊棱角分明,目光如闪电般向远处跃动。

    是田洛,还有那把长剑。

    突然,尖锐的“嗷嗷”声撕裂空气,一条血淋淋的狼大腿带着半截身子,飘洒着热血从空中落在田洛身前,还未死亡的筋络扭动了几下,就像田洛自己反抗老天一样无力。

    不会儿,又断断续续传来嗷嗷声,时而尖利,时而沉闷,让人心中不禁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

    明亮的雪包前,已经没了田洛身影,只有偶尔半天才微微抽动一下的半只狼身。

    借着月光移到远处,一个人影正在雪原上飞快朝东南奔跑,前面灰蒙蒙一个庞然大物,动作敏捷,眨眼便要拉开距离。

    田洛犹豫了下,挥舞的长剑停在半空,脚步也随之停住。他并不是怕不能生擒,他怕的是他的长剑,他还记得前不久说过的话“下次回来多补些毛皮”,他怕伤及那些牧民,怕债还不上。

    有仇必报,有债必偿,不依靠谁,谁也别依靠他,田洛努力守着心中的及格线,悻悻而归。

    清晨的第一缕朝阳斩断了风雪,小女孩钻出来伸懒腰的时候,田洛已经食过生肉,背包里容易消化的食粮他准备全部留给小女孩,只有这样才能走的远些。

    也许是跟随田洛跋涉久了,小女孩的体格越发康健,鲜有不适。俩人一前一后,顺着阳光照耀的路,踩着影子前进。

    路上偶尔还能看见没有被冰雪及时覆盖的巨大脚印,田洛更加坚信昨夜的怪物不是等闲之辈,而且就在西北边,绝不是逃跑的东南向。

    田洛蹲在地上用剑丈量着脚印大小和深度,小女孩站在边上把田洛的寡言学得有模有样。前面的路越走越远,脚印渐渐消失在茫茫雪原,失去了方向的田洛,凭着讲不清缘由的把握继续向西北走。一路上偶有豺狐,田洛不忘“多补些毛皮”的诺言,遇有飞禽,巨大的劲力也不忘连本带利斩向天空,糊烂的禽肉远比走兽容易下咽。

    路过上次行进的终点后,又走了三天,积雪越走越深,前进的步伐明显慢了许多。田洛努力地在前面开路,小女孩艰难地跟在后面。越往前走,田洛越发现积雪变厚不是因为风吹雪大,是因为他们在走下坡路。

    刚想到这里,负责开路的长剑便碰到了软绵绵的东西。拨开一看,完全出乎了田洛的意料,不是什么野兽残骸,而是一个人的尸体。

    这个人趴在地上,脸埋在雪中露出浓密的头发,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衣物,赤裸裸的样子一看就是饥寒而亡。田洛示意小女孩远离,用剑翻开身体露出男性的标志,看样子已经死去了一定时间。

    没有逗留多长时间,田洛拉着小女孩绕过尸体继续前行。

    袋中的食粮和清水已经过半,再没有收获就得返程了,田洛可以硬撑,小女孩的身体却是再好也远远比不上田洛。

    又往前走了一天,在决定再走半天没有结果就返程的时候,田洛他们又遇到了一具尸体。

    还是浓密的头发,还是趴着的姿势,还是一名男性。就连脸庞都极像,似乎右耳上的一颗黑痣上一具尸体也有,唯一的不同是这具死亡时间好像更久一些。

    轰的一声,田洛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拖着尸体,又拉起小女孩奔回前一具尸体的地方。

    冰冻的天气能很好的保存尸体,等把两具尸体放在一起比较,连小女孩都发现这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人,就算是双胞胎,耳上的黑痣也不可能同样位置、同样大小。

    田洛仔细观察,估摸这两具尸体死亡时间相差个数月,并且应该都有三个月以上的时间。田洛像着了迷一样,从早上一直盯到中午才站起身,抬头看看朦朦胧胧的日光,兴奋地拉着小女孩,罕见地说了几个字:“走,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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