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胖与小胖子
道虽迩,不行不至。
清晨,山中雾气弥漫。
群山深处,有一座小山村,小山村有个听起来很随意的名字,红鱼村。
红鱼村中一直以来只有一姓一族。
“阿胖,阿胖…”
稍许,吱呀,一阵刺耳悠长的木轴摩擦声传来,紧接着二楼一扇黄棕色的木窗张开,随后小窗口处一男孩踮起脚尖钻出一个小脑袋,一只瘦弱的小手,正在揉着惺忪的眼睛。
“阿胖,阿胖,我在这!”
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在墙根下仰起大脑袋喊道。
听到声音楼上的小脑袋,奋力踮起脚尖终于看清仰着脑袋从墙根走出呼唤自己的小胖子。
阿胖一下子从迷糊中清醒,沉寂的小脸上露出天真的笑脸,向楼下的小胖子招呼道。
“小胖子,等等我会,我很快下来!”
啪嗒!阿胖一下子缩回了小脑袋,关上窗户。
半刻钟后。
吱呀,刺耳悠长的门扉开启。
阿胖身着灰白色短裳,额前几缕碎发垂落在眉毛上。一只瘦弱的小手正搭在门闩上,另一只手拎着一顶小草帽。
刚一探出一个小脑袋,就瞧见小胖子正在前厅的长石条门槛独自玩耍。
前厅是村民们聚集场所,是整个红鱼村最雄伟最精致的建筑,四只角如龙头向四方探出垂起。厅中有两两排列四根两人抱粗的木圆柱,厅四角各有一根粗大的抱柱,共同撑起前厅一方偌大的小天地。
前厅南北贯通敞开,南北前后各有一处四方的天井。
东西两面是由一块块高大的木板拼成的墙壁,如两道屏障分割出前厅一方小天地。
小胖子此刻玩耍处的大青石正是前厅北面的门槛,孩子们平日里最喜欢在宽达两尺的大青石上滚来滚去。那些滚青石条的孩子,自然没受大人们指责打骂。
北面天井往北的大堂是村中的宗祠,是族中最为庄严肃穆的地方。
对于所有像小胖那般大的孩子来说,也是村里最神秘、非常敬畏的所在。
前厅东边的墙壁后面,是一条连接南北的连廊,连廊的另一侧是一座座毗邻而建成排统一制式的二层木制楼阁。
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大多数人而言,望眼所见便是他们的一生,他们的整个天地。
然而有一个例外,是这个名叫阿胖的枯瘦小男孩。他是整个村子唯一一个外姓人,阿胖的出现就像一座方圆的水井口破了一角,比方圆的天空多露出了一点天地。
阿胖的存在打破了许多人的见识,也成了最不受村子待见的异类。
村里其他小孩自然而然把他当做了头号欺负的对象。
阿胖,其实一点也不胖,是一个枯瘦如柴的小男孩。
跟小胖子刚熟的那段日子,小胖子时常调侃阿胖,说他明明那么瘦,为什么大家伙还要叫他阿胖呢?
那天,阿胖特意去问外爷为什么大家会叫自己阿胖?
外爷告诉他,他刚出生的时候确实是长得白白胖胖,比其他刚出生的婴儿都要胖许多。
第一见到阿胖的邻居,叫了一声阿胖。从那以后,所有邻居都跟着那么叫了。时间久了大家就成习惯了,就连父母起的小名也不管用了。
阿胖所住的木楼在北面天井东北角。打开门刚好能看见正在青石门槛上玩耍的小胖子。
在青石门槛上玩耍的小胖子,叫陈小牛。看到阿胖打开了门,赶紧爬起身,一脚跨过天井下的雨水沟,一路小跑而来。
如果说阿胖是村里其他人最不受待见的孩子,那么小胖子是紧随其后第二不受待见的孩子。
大家都觉得小胖子傻乎乎,整天挂着两条长长的鼻涕虫,即使偶尔没有见着那两条悬挂的长龙,鼻孔下方两条黑乎乎的痕迹依旧分外显眼。
小胖子这个月刚满六岁,阿胖是正月出生,比小胖子四个月。族中两个最不受待见的孩子,毫不例外抱团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小胖子也是阿胖在村子里唯一的朋友,
阿胖,关上咯咯作响的门扉,随手戴上一顶小草帽。小草帽是外爷特意为阿胖量身制作。
为什么?
自然是怕阿胖太显眼了。
“小胖子,走,我们今天去抓螃蟹呀。”
“嗯。”
小胖子用力缩了缩两条黄龙,随口应道。
阿胖见到自己的朋友分外开心,已经开始憧憬着今天两人可以满载而归。
此时,两人早已迫不及待了。长廊上,阿胖一路小跑在前面,小胖子跟在后面。随后两人先后小跑进入前厅外东侧昏暗的连廊。
阿胖眼见南侧天井处的光亮越来越亮。
“啊”
一声惊叫,阿胖脑袋一片空白,六神失守,数道不可见之物,飞出阿胖的身体。同时,阿胖重重的摔飞在漆黑的地面上。
阿胖有些呆傻的揉着疼痛的手臂,准备起身。只听连廊侧方岔路上,一条更加狭窄漆黑的小弄堂里传来年轻女子叫骂,年轻女子似是恼羞成怒,声音愈发尖锐。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早已失神的阿胖,再度一惊之下,开启本能的自我保护,强行回过了六神。
这才认识到自己刚才得意忘形,撞到了人。阿胖正要慌慌张张起身,只见一个魁梧的黑影走出小弄堂,挡住了出口仅剩的光线。
阿胖心中一沉,十分慌乱的向两人道歉。
“对不起!阿叔,阿姨。”
整个村子都是沾点亲带点故,阿胖见着这些长一辈的村民一概称呼他们叔,姨。
年轻女子听到道歉声,听出了撞到了自己的人,非但没有消气,漆黑中有黑影轮廓动了。似是那年轻女子从男子身后走出,吼声愈发尖锐,那仅剩的一丝敬畏也因阿胖的稚嫩声音被扯下。
“原来是你这个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外姓狗。长得一双狗眼,不看路吗?”
女子似要把平日里的压抑,不平,不快一起发泄一起铺天盖地砸向阿胖。
阿胖躺在地上,一时忘了起身。听着熟悉的声音,阿胖已经知道两人是住在自己隔壁的一对兄妹。
外爷曾说按辈分算起来,他们两人算是母亲的族兄妹。
“还不赶紧滚,想找打?”
那中年男子说完,黑影轮动,似是卷起袖子手作势准备要动手。
一个六岁的孩子,黑暗中在中年男子恐吓下,早已被吓得三魂七魄离散。
阿胖呆愣在地上,或许是阿胖的脑海中完全没有父母的形象,这一刻阿胖没有想起父亲也没有想起母亲,此刻他只是觉得恐惧,身体如醉冰窟,止不住颤抖。
就在此时,黑暗中一只小手拉起阿胖的胳膊,阿胖似是感觉到了支持,在小胖子搀扶挣扎着起身。
随后两人小心翼翼绕过魁梧男子,走出黝黑的连廊。
“呸”
连廊深里女子还不忘啐了一口,似是未尽兴,“真倒霉,撞到这条外姓狗。”
“走吧,回家了。老牛家那傻孩子也在,事实闹大了,传到那些族老们耳朵里不好。”
两人丝毫不避讳刚走出连廊的阿胖和小胖子。
在他们眼里,一条外姓狗,一个明显不太聪明的孩子,两人自然没什么值得他们放在眼里。
小胖子搀扶着阿胖走下台阶。两人站在前厅南侧天井方方正正的阳光下。
阿胖紧紧攥着两只小拳头,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眼里噙着的泪水,此时终于不争气的落下。
一滴一滴如雨水啪嗒掉落在阳光下干燥的地面上。
…
万里之外,一座深山。
山顶一间破落的老道观,只剩下断壁残垣。仅剩下的半面墙壁恍若风烛残年的老人,正摇摇欲坠。
半墙下,一名衣衫褴褛的老道正平躺在茅草堆上。
老道士眯着眼睛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老道左腿自然的高高拱起,右脚挂在左腿上,右脚的脚趾头挂着一只破布鞋。
草鞋就像一只随时可能被吹走的风筝,在空中来回摇荡。
老道正挖着鼻孔,生活就该这样惬意。终于,老道心满意足的放下手,在一旁的茅草堆上擦了擦。
浮生偷得半日闲。
整整六年,六年来这是他第一次醒来。
就在刚刚阿胖与年轻女子突如其来的碰撞中,阿胖六神失守,老道士留在阿胖体内那缕神识被迫离体,回到了此地。
老道士如醉汉一般,正恣意享受自己独特的欢虐。
“轰”
一记闷雷砸在道观的断壁残垣上。
老道士吓得一个激灵,转而脸色骤变,指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大骂。
“催什么催,老道睡了六年,还不让老道惬意片刻…”
老道骂了许久直到觉得胸中一口恶气出完了,这才懒懒的看了一眼万里之外群山中那处天井。
“奇怪,这小家伙只是被撞了一下,怎么一下子丢了二魂六魄?”
此刻,老道士神色异常凝重,左手飞快掐换着指诀。
这一刻万里之外,天井所在深山光阴已经停止流转。
十息后,老道士脸上泛起一片异样的潮红,嘴角溢出血迹。老道被迫停止演算,用抬起左手衣袖随意擦了擦嘴角。
“气人,气人,真气人。”
老道士气的在草堆上满地打滚,“六年了,这小子前路还是一片迷雾。还是寻不到踪迹。”
破道观断壁残垣上,又是一记闷雷砸下。
老道士本就在气头上,这一声闷雷愈发不快了,指着天空再次大骂道,“催吧,催吧,随便你们,老道不干了。大不了以后大家一起干瞪眼。”
说完真的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不知道过了多久,老道情绪重新冷静下来。
原来,老道在睡着的时候,快速翻找了过去六年的故事,喃喃道。
“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
“是在那山脚下吗?”
“那,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那山的那边又有什么呢?”
“那所有山的那边是什么?”
“海的那边有什么呢?”
“外爷,海那边的岸有多远?”
“很远很远。”
“天道渺渺,人道茫茫。
吾道观道,汝道不休,吾道不止”
…。
破布鞋掉落在茅草堆上,老道再次睡去。
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
随着老道士的入梦,破道观草长莺飞,断壁残垣重新沉入荒芜。
一缕神识重新没入万里之外天井处阿胖眉心,紧接着六道魂魄被强行拉入阿胖体内,小天地的时光开始重新流转。
还有一魂一魄竟不知去了何处!
阿胖回了魂魄,六神有主。瞬间止住了泪水,疑惑的看向一旁挂着两条鼻涕虫的小胖子,只见小胖子满目愁容看着自己。
阿胖用手随意擦了擦脸,挤出一丝笑容对小胖子说道,
“走吧,我们去抓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