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我不值得
“小鱼。”
下一瞬,季洵美突然开口打断冷逾的话。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季洵美垂下头,摩挲着杯壁,腾跃的雾气渐渐模糊他的眉眼。
“我记不清以前的人,以前的人,我一直觉得,救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是你让我脱离了泥沼,让我第一次觉得活在阳光下是那么幸福,好像呼进肺里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巴勒莫的冬天冷得会杀人,我忘记过去那无数个难熬的冬夜我是怎么度过的,我只记得缩在你怀里躲过了那场大雪,能记得的,就只有温暖的颜色。”
季洵美的话将冷逾带回数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他看到了漏风的木板屋,发臭的火鸡,半开的玛格丽特菊。
还有那个笼罩在月光下,漂亮得像是橱窗里展示的珠宝似的青年。
他看穿青年眼底的小心思,但没点破,反而别有用心,坑蒙拐骗将青年拐回了自己的窝。
他心思肮脏,他坏事做尽,他不择手段。
他口头许诺了蜜糖,却让青年吃的是毒药——
因为此刻坐在他对面的季洵美,脸上明明是带着笑的,可他的眼神又在告诉冷逾,他有多难过。
“小鱼啊,我背井离乡跟你回z国,我们已经结婚了。”季洵美举起手,露出无名指的婚戒,因为时常被抚摸而泛着浅淡的光。
他扯着嘴角,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可我为什么留不住你呢?”
“你身边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只能看着你,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目光落到冷逾空荡荡的手上,干咽着抽痛的喉咙,“你看,就连结婚戒指,你都不愿意戴呢…”
季洵美的声音很轻,却莫名刺了冷逾一下。
冷逾下意识想反驳,他往无名指上摸去,却突然摸了个空。
恍然间,冷逾想起来,进行完治疗后,他急着远离那个令他窒息的机器,匆匆忙忙离开了裴霁安的家,却把婚戒跟脚链一并落下。
当开口说起这个的时候,对上季洵美沉重的目光,有那么几个瞬间,冷逾以为季洵美在哭。
可季洵美只是转过了头,轻轻摆弄着他手边的藤蔓。
除了两人的心跳与呼吸,温室突然安静起来。
一种诡异的沉默萦绕在他们身边,挥之不去。
半晌,季洵美问冷逾:“小鱼,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呆在这里吗?”
冷逾思考两秒,“因为你喜欢安静?”
“差不多吧。”
季洵美轻抚着一片绿叶,嗓音沙哑,又带着某种柔和的力量。
“每当这个世界一步步向我逼近,压迫得我不能喘息的时候,我都会逃到这里。”
“我看着眼前的绿叶与鲜花,我会想,这些小东西只用一点阳光跟水就能活的很好。”
“我眺望着窗外的大海与天空,我会想,如果我是一条鱼,或者是一只鸟,那样该有多好,我不受拘束,我自由自在。”
季洵美抬起头,缓慢地看向冷逾,眨了眨眼,一滴泪悄默无声地从眼底涌出,啪嗒砸在手背上。
“可我想来想去,不管是做一棵植物,还是一条鱼,或者鸟,都不如做个人最好,因为这样…”
泪越流越多,季洵美没擦,他咧着嘴,笑得很灿烂,“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哭,可以笑,可以爱你。”
突然被告白的冷逾怔在原地。
季洵美好像还觉得不够,他上前一步,含泪的眼定定望着冷逾,“小鱼,我的记忆,我的名字,我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
季洵美无意识摩挲着无名指的戒指,“我和裴霁安,和那个外国人,和每一个缠着你的人相比,都不一样。”
他一步步靠近冷逾,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自觉紧张起来的冷逾滚动着喉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可季洵美看他的眼神好似碾压过一切。
“如果我说,我是因为爱你才诞生的,你会相信吗?会吗?”
季洵美的嗓音带着急切,迫不及待想要听到冷逾的答案,可是冷逾却被季洵美眼底的浓郁的爱意刺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如果说季洵美打他,或者骂他,冷逾的心里还能好受些。
可季洵美却是这般坦诚,这倒叫冷逾有些招架不住。
“我…我…”
冷逾突然丧失了语言组织系统,嘴唇嗫喏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季洵美能拥有这么强烈而有力的感情。
季洵美期待的眼睛一点点黯淡,沉默地看着冷逾。
在他的注视下,无法回答的冷逾像个胆小鬼一样转过头,不敢直视季洵美。
后者的爱像山洪滚落时携带的巨石,砸得冷逾颅内嗡嗡,砸的冷逾骨骼尽裂,仿佛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步了父亲的后尘,万劫不复。
但是做完这一举动,冷逾又忽得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可能会给季洵美带来多大的伤害。
冷逾猛地回过头。
季洵美的面庞再次失去血色,惨白得像逐渐剥落的墙皮。
他眼神寂静,看着冷逾的目光逐渐变成一种难以明说的失望,整个人像被雪压垮的草,一寸寸弯下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