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与高考说拜拜
刚下过一场雨,雨不大,地上的淤泥没有顺着雨水冲净,粘稠地淤积在地面上。
天空西面渐渐露出一抹淡红色,稠密的树梢,错落的屋顶都湮没在了这片红晕中。
树枝慵懒地晃动着,像是厌倦风粗糙的抚摸,这正值六月下旬,令人难以忍耐的热像是在空气中偷偷蕴藏着,蓄势以待等着喷发。
余静一家人在屋里姿势各异地坐着,但脸上的表情相同。
他们既焦急又耐心,紧张到爆炸但脸上假装淡定。
余静端坐在电脑前,双眼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魔法定格住似的。
她的思绪如柳絮纷扬飘忽不定,发根处滋生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渐渐地,汗珠顺着额头脸颊脖子狂流,屋里的电风扇摇着头一圈一圈吃力地转动着,吹出来的风都是一股热味。
“妈,我预估的分数是多少来着?”
余静此刻她脑子里所有的记忆都混乱而模糊,她一时记不起估算的高考分数了,声音略带颤抖的问她妈。
“你说差不多在六百以上,唉,不知道比这高还是低。”
余静母亲开始在屋里来回走动,她的身影扰乱了丈夫的视线和思绪。
“估算管什么用?等会看实际分数。你坐下!别来回瞎晃。”
余静父亲在沙发上坐着,对着余静她妈说完后又恢复了一脸正气,岿然不动的神情和坐姿。
他脖子上的衬衫领平整而洁净,脚上的棕褐色的皮鞋擦得发亮。
她父亲是个退役的军人,虽退役已久但身上的军人气丝毫未减。
余静从小至今都在受父亲的军事化管理和教育。
这种教育细致到余静日常生活的每个细节。比如几点起床,几点晨练跑步,甚至坐下后背和大腿必须保持九十度。
他眼睛直视余静的后背,从他喉结快频率的滚动就看得出其实他也紧张。
余静看着翻滚着页面,随着钟表的哒哒跳动声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短促有力的心跳。
“出来了,出来了!妈,妈,分数出来了。”余静满脸涨红地对母亲喊。
她母亲急忙凑上前去。她父亲依然面无表情地坐在那。
“这是我的,597分。”余静像上了发条的玩具,看到高考分数并念出来后那全身积累着的力量一下子使她快速弹跳了起来,等到落地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和放松。
“好好好,不错,发挥正常,没多大失误。”余静母亲一脸欣喜,对着她父亲说,想要得到丈夫的认同。
余静父亲耷拉着脸皮睃了余静一眼,“行了,就那么回事吧,进一本是有把握,但我觉得你没发挥好,高考前一段时间你根本不在学习上。”
他边说边往屋门外走去。等她父亲走出门后余静转脸面对母亲,母亲脸上的笑容使她重拾对分数的满足和喜悦。
余静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仰面大笑,手舞足蹈,她从地上蹦到床上又从床上蹦到地上。
“再见了高考,今晚我就要远航~~~万恶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余静躺在床上四肢朝天伸展着,不停地摇晃。
虽然父亲不满意但她对这个分数非常满意。
“我爸爸就是一位独裁者,希特勒转世!”余静想到刚才父亲看她的表情撇着嘴小声嘟囔了一句,转头瞄了一眼那层层叠叠以前让她痛苦不已现在让她心花怒放的旧书,她从床上起身趴在地板上伸手去够床底的画纸。
父亲说高考完就不再限制她画画、
余静看着一打厚厚的画纸和五颜六色的画笔异常激动,感到自己的高考成绩离梦想逐渐近了,她握着那一摞画纸像握住了梦想的温度。
窗外最后一点光亮被夜幕吞没,天完全黑了下来,不成规则的树影在窗前晃动。
余静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快乐的神色像是锅底沸腾的水花任凭怎么盖压也掩盖不住。
过了会母亲叫她吃饭。她看到灯下父亲笔直的身影,父亲不苟言笑地坐着。
余静长长的头发被风扇吹得飘动,母亲坐在她旁边不住地给她夹菜。
她父亲瞪着余静母亲说:“她不能自理么?自己夹自己吃。”
母亲没有停止给余静夹菜的动作说:“闺女过两三个月说不定就去外地了,到时候想给她夹都没机会。”
余静笑着说:“也可以摆脱这半军事化的家庭,废除对我的种种规章制度。”
她父亲瞪着眼睛从母亲身上移开后用力地直视余静:“别做梦了,有我在你别想由着性子来,搞什么叛逆,过什么不悔的青春。”
余静低着头看着眼前的米饭,舀了一勺米饭放在嘴里,突然她抬起头对父母说:“专业我想好了,我要学画画。”
她父亲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故意要她再重说一次,余静蠕动着嘴巴想迅速吞咽下嘴里的米饭,她在确定可以清晰地发声后便抬起头来直视父亲的脸说:“我要学画画。我的分数应该能过的,要不然就去资质不是特别好的学校学画画,反正我……”
她还没说完,坐在对面的父亲砰地一声就把右手里的筷子拍在了桌上,“不行!学什么画画,画什么画,老老实实报个好的专业。”
余静仰起脖子,修长的脖子上缠绕着几缕头发,她直视着父亲说:“我报画画怎么了,我就喜欢画画。”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在父亲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父亲听到这话血似乎倒流涌上了脑部,他一下子站起来声音提高几倍,冲着余静怒吼:“画画能吃饭么?”
“能吃饭,我就报画画。”余静声音柔弱却掷地有声。
余静的母亲也跟随父亲的神色紧张起来,她搁下了手里即将舀汤的勺子,抬头仰视丈夫:“吃饭的时候讨论什么,不怕呛着么,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她把碗往丈夫面前推了一下。
“你不是说高考后就不限制我画画了!”余静冲着父亲说。
父亲伫立在那遮挡着灯光和屋外的夜色。“我不限制你画画,不是让你专业去学画画。”他怒目圆睁,粗重的声音中充满一引就爆的怒气。
余静低下头小声嘟囔着:“反正我就是学。”她的马尾辫顺势耷拉在左侧肩前,马尾辫上的蓝色扎头绳很显眼。她又抬起头看了看母亲。
母亲只回应她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