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酒香铜臭
定昏时过,渐入中夜。
夜深雪重,声声折竹。
北风呼啸,肆虐着枯枝败叶,唯独不敢闯入客速来放肆。
客速来,要比寒风更冷。
庹老八倒地后,酒馆里静得可怕,如百泉皆冻,再无叮咚。
凌九的剑上,一滴血也没有。
他定在原地,道:“谁还想要那三千两黄金?”
庹九八流出的血还冒着热气,刀客与剑客们的心却是凉透了。
有人把刀藏了起来,有人将剑扔在地上,无人回话。
他们似乎已不认识凌九,也不认识什么昊阳门,只是来吃酒的。
秦岭双雄中的矮子朱巳摸着络腮胡,吃了一口酒,朝瘦子许无道使了眼色。
许无道压下他手中的酒碗,朱巳领会,不再喝酒。
酒喝多了,容易误事。
两人不再盯着凌九,却也不离去。
凌九见无人搭话,便收了剑,朝柜台靠去,大声道:“小二!”
他踩在一个托盘上,低头望着那坛被打碎的酒,叹了一口气,道:“真是浪费。”
他掏出一锭银子摆在柜台上,弯着食指敲了敲台面,道:“掌柜的,帮我温两壶好酒。”
柜台内并无掌柜的身影。
凌九踢了踢柜台,掌柜这才和两个小二从底下钻出来。
三人战战兢兢,立在原地,不敢说话。
凌九望着三人,道:“可是银子不够?”
掌柜愣了片刻,吞吞吐吐地道:“够……了,够了!”
凌九道:“那你还不让人去拿酒?”
掌柜急忙拍了拍左右两个小二的脑袋,喝道:“还不赶紧给客官上酒?”
两个小二应了声是,拿酒去了,掌柜的竟也跟了去。
凌九忽然喊道:“等一下。”
三人一起停住脚,身体如拉满的弦一样,僵住了。
他们不知这杀人不眨眼的凌九还要做什么,只求他不会再拔出鞘中的剑。
掌柜回过头,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道:“客官,你还要什么?”
在这寒夜里,他擦汗的动作极为滑稽,神情却无太大波澜。
凌九道:“拿两壶上等的寒潭香,可别拿错了,再炒几个好菜,饿了。”
掌柜长舒了一口气,连忙点头哈腰,道:“上等,绝对上等!”
酒馆内又亮了许多,有人往炉火里添了几把柴,掌柜没提“打烊”二字。
昊阳门的剑客依旧守在酒馆,其他人也舍不得弃这三千两黄金而去。
凌九寻一张酒桌坐下,离那两具尸体远了些。
喝酒时有死人在身边,并不舒服。
赖小章虽见了他杀人,竟完全不怕他,走过去坐在对面。
他环视着四周,发现那些人总会时不时抬头,看向这里。
他道:“凌大哥,我们不走么?”
“往哪走?”
“至少不用待在这客栈里。”
外面寒风肆虐,雪花漫天。
“外面太冷,不想去。”
赖小章没想到他会这般回答,道:“可这酒馆里更冷。”
凌九的嘴角扬起一抹笑,道:“倒也没有太冷。”
冷流萤没有向他拔剑,那就不算冷。
赖小章一脸担忧,道:“可一直待在客速来,总会有麻烦不断找上门。”
两人说话间,小二已将两壶寒潭香放在酒桌上。
凌九轻轻一拍,两个壶塞已飞了出去。
他提起一壶酒喝了一口,道:“人只要还活着,就都会有麻烦。”
说着将另外一壶酒递给赖小章。
赖小章接过酒,道:“话是这般说,可少些麻烦总是好的。”
“你若怕麻烦,就走。”
赖小章看了一眼李庭舟等人,道:“他们不会放我走。”
凌九没有回头,他不想再去看那名将脸遮住的女剑客。
多看一眼,这夜就越难度过。
他与那人,一个是三寸雪,一个是惊鸿客,早已没了瓜葛。
凌九道:“你若怕麻烦,就不该与我吃酒。”
赖小章笑道:“你这一说,我似乎也不怕什么麻烦了,孤身一人,天大的麻烦也不是麻烦。”
凌九不知这少年经历了什么,道:“孤身一人?可你还如此年轻。”
赖小章道:“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还不是孤身一人?”
凌九忽有些感同身受,提起酒壶与他的酒壶碰了一下。
两人吃了一口酒后,菜也已上来了。
赖小章又道:“其实我一直很向往江湖,没有太多条条框框,是个自由的地方。”
“自由二字,一点也不自由。”
“我想成为你这样的剑客。”
凌九笑道:“你和当初那个自命不凡的我很像,真的很像。”
“自命不凡是件好事。”
“自命不凡的人总是给别人添麻烦!”
赖小章沉默了,酒壶里很快只剩下一半酒。
天未晓,风雪苍茫。
赖小章忽觉头痛欲裂,扶着脑袋撑在桌上,有气无力地道:“这壶酒,怎如此……”
话没说完,人已趴在桌上睡去。
凌九见状,摇头笑了。
他很想同赖小章一样醉去,不问这世间琐碎。
再美的风花雪月,也不胜人生一场醉。
然而,他也渐渐感觉到了不对。
他的脑袋越来越重,眼前慢慢变得模糊。
他看着桌上的酒,晃晃悠悠站起身,一脚将桌子踢翻了去。
那酒没有任何异样,可他已深知自己中了毒。
他盯着柜台内的掌柜,正要拔剑,忽觉天旋地转,四肢瘫软,甩了甩头,竟连睁眼也无比费力。
片晌,他的身子如朽木一般,猛地倒了下去。
凌九倒下时,那掌柜正凝视着他,一脸的皱纹缓缓舒展,带着一抹令人发寒的笑。
堂中众人都站起了身,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困惑。
朱巳皱了皱眉,道:“凌九醉了?”
许无道也紧紧皱眉,道:“不太清楚,只怕又在装醉。”
“看着不像。”
“先等等再说。”
朱巳看向赖小章,道:“可那小子并未喝太多,也趴下了。”
许无道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李庭舟等人也觉奇怪,但不敢再轻易动手。
冷流萤取下斗笠,盯着倒地的凌九,眼中满是担忧。
直到凌九没了动静,那掌柜终于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他站在凌九身前,笑得可怕,笑得贪婪,一脚踢在了凌九后背。
“凌九啊凌九,想不到你这样的人,最终却栽在了我手里。”
他在凌九的酒里下了毒,虽不是致命的毒。
凌九一时半会不会醒来,他有足够的时间割断凌九的喉咙。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掌柜身上,他们终于恍然大悟。
谁会想到,这慈眉善目的掌柜,此前还是畏首畏尾,竟敢对杀手榜第一的凌九下毒。
他们都放下了手中的酒,庆幸自己并未中毒。
这掌柜,自也是奔着三千两黄金来的。
钱,果真是一件害人的东西,与毒药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