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远谷

    “远谷”一块高钉在土砖墙上的灰色铁牌上两个红色的字，红色是能猜出来的原来的颜色，铁牌原本应该是白色的。

    记忆中白色泛黄的温暖土墙现在是灰暗蒙尘的褐色，残缺，摇摇欲坠。是拆危房时工人懒得推倒还是因为“远谷”两个字还需要地方钉着，不清楚，但现在也仅仅是一堵土墙，以前它是我家的房子，是我们的童年。

    土墙上还有一个木窗，木头已经发霉发黑。透过窗子我似乎还能看到一些争吵，哭泣，嬉笑，幽怨，一些模糊的人影，老人，青年，稚童。很模糊，窗子后面的我应该还是一个安睡的婴儿。

    随着屋顶被掀翻，瓦片一片片坠落，其他土墙在飞扬的尘土中倒塌，几代人的记忆也随之飘散，掩埋。只留下钉着“远谷”的土墙孤独的立在这几年的霜雪风雨中，像一个驼背无力的老人。

    “远谷”是一个偏僻的村落，山水环抱，她真的像一个山谷，就是一个山谷。座落在两个镇边界的交汇处，以前不管到哪个镇的集市都要翻山过水一整天。

    岁月滚滚，悠悠百年。人往外走，时间往前走。“远谷”也随着岁月的变迁在一代代人匆匆一生中浮光掠影。

    听老人讲，听父辈聊，看孤坟，寻旧迹。“远谷”从最初的几户人家在此安身，到中期的百户人家的热闹繁荣，再至后来又只剩寥寥几户，如今的“远谷”已然人声消绝。

    静静地站在土墙前，倾听！讲述着“远谷”往事的是草间，墙角，池塘，山沟里跳跃的花鸟鱼虫，是溪中石间欢快的流水，是流水跌落深潭的沉闷回响。

    是被太阳炙烤的小土垛下一个无名的孤坟，是孤坟上掠过草尖的风。还有那打落桃花，淋浸青梅的雨。

    太遥远，很模糊。四个穿着长衫的男人肩挎布兜，头顶草帽，赤着脚，裤脚高高挽起，长衫的下摆别在腰间的布带上。

    他们小心翼翼的走在梅雨湿腻的空气中，脚下湿滑。

    “这涧子口滑啊，小心着点。”走在前面的男人背影高大，壮实，灰色长衫上一个粗线缝起的大补丁。他一边用锄头挖出几个稳脚的小坑，一边嘱咐着另外两人。

    他叫周生生，我爷爷的爷爷，可能记混了，不清楚。说是按族谱辈分有字号，不记得了。坟在哪也没人知道了。

    “周大哥，听说这谷子里有老虎啊。下了雨这漫山上的水全往这沟沟壑壑里灌，都能划起船来，你说咱能在这住好吗？陈扒皮子这班狗财主都不要的地儿。”一个矮小个子瘦削的男人一边踩着周生生挖出的小坑往前走，一边抱怨着道。

    他叫吴水生。

    “你个懒汉，看地时候你没来，耙了两天草你就又要退堂了是吧。告诉你，这世上路，都是走出来的，拔了荆条推了树，他自然就是条大道。这地儿没人争，反倒少事了。”说话的叫左贤贵，据说是个能人。也是这四人中唯一读过书的人，老人们倒是说过他是秀才，不清楚。

    “有虎，这地儿活的了虎，就喂得饱你这懒汉，有你周大哥，杨大哥两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那虎饿到吃人时也看不上你这小矬子臭皮囊。”左贤贵打趣着道。

    惹得后面跟着的憨大个子“哈哈！”大笑。

    这个憨大个叫杨贵生。

    “左大哥，你说以后咱几家人住进这谷子里，这也是住人的地儿了，是不是得有个名儿叫法。”杨贵生憨憨的问到。

    “嗯，这一片啊叫深水。深水山里，深水壑，深水河边，人们啊一直就这么叫着。刚才这懒汉说了怕这水，那我们就给这换个踏实安生些的名儿，就叫“远谷”。怎么样。”

    “远谷好啊！左大哥不亏是读了书的，取这名还有仙气儿。”周生生满意的称赞到。

    自此，这片土地上有了远谷村。有了远谷的人，远谷的事。

    但是左贤贵他们四人那代的事已经无可求证了。这世上关于他们的记忆也随着我爷爷那代老人的逝去而消亡。最后一次他们的名字出现据说是在二三十年前吴姓一户人家在太阳下晒着的几本发霉的族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