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姜嫣这个名字太轻
出乎意料的,面前的稚童并未有什么害怕的神色,反而靠近了一点,伸手去够他的手帕。
“皇兄怎么了?”
她伸手的动作很快,六皇子一时间没有反应……不,他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靠近他。
姜嫣轻轻一扯,就把他虚虚捂着脸颊的帕子扯开。
“皇兄……”
六皇子闭上眼,往后退了几步,脑海中下意识浮现那些宫女嬷嬷们的窃窃私语。
扫把星……被诅咒……凶星……克国运……
许是因为平日里无处发泄,那些恶意通通埋向了这个被忽视的殿下。
因为“水痘”,在脸上留下了疤痕,他没有继承大统的机会,母族又只是个没有名声的舞姬。
他在皇子所里,也仅仅比以前的七皇子好上一点。
到底七皇子的母妃还获过罪。
六皇子心里浮现各种思绪,却久久没有等到稚童的惊呼。
吓晕了吗?
他用手背盖着脸,悄悄拉开一点指缝,往外看。
稚童清亮的双眼盯着他,半分没有移动。
“皇兄,还疼吗?”
“不……不疼。”
怎么不疼?
本来水泡就瘙痒难忍,那伺候的婆子还硬生生按着他,非说刺破了好的快。
日日夜夜他都被那流出的脓水和瘙麻的痛感折磨,满怀着很快会康健的希冀。
直到留下了一脸的疤痕。
纵那个婆子后来被魏公公杖毙,自己却也失去了母族那边留下的最后一个念想。
她再蠢笨,也是除了母妃以外唯一一个会关心自己的人了啊。
但是……眼前这个叫自己堰郎的,为何,为何对自己那么关切?
因为血缘吗?
不,这不可能。
皇室无情,这是他懂事就学的第一个道理。
可是,可是稚童也会说谎吗?
姜嫣见面前的少年发愣,一脸不知所措,便踮起脚,伸手,轻轻抚摸他的疤痕。
“堰郎吹吹,皇兄就不疼了。”
少年如遭雷劈,猛的甩开他,姜嫣倒退几步,摔倒在地。
少年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对不起!”然后拉起姜嫣,落跑般逃离回自己的院子。
姜嫣盯着他的背影,良久,轻笑一声。
[宿主是想拉拢他吗?他只是一个毁容的皇子,母亲是一个舞姬,家中出自乡下,并没有多少助力。]
[而且因为魏公公对皇子所不怎么关注,他连学都没上。]
姜嫣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心中道,「系统,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助力,所以哪怕是一丝一毫,也要利用起来。」
「细节决定成败。」
[哦……]系统不太明白,但还是很支持姜嫣的一切行动。
把穿越后的点滴按姜嫣的要求记录下来,它立刻提醒,[宿主,哑奴回来了。]
那个身材瘦高的十三岁少年匆匆走回,看到姜嫣身上没拍干净的尘土,伸手拍了拍。
又默默上树把纸鸢取下,递到她的手上,退到一边,静静看着她。
他不问,姜嫣也不说。
燕子纸鸢摇摇晃晃的,又借着风,往天上飞。
只是到底不够空旷,怎么飞,也飞不出这矮矮的四角墙。
“公公,这纸鸢……要打下来吗?”
跟着魏公公的小太监名卓,跟了魏昭的姓,在外人唤魏卓,在宫内却只能被叫一声小卓子。
他眼尖,在皇子所外就注意到那个矮矮低飞的纸鸢。
联想到魏公公之前黑着脸从七皇子那里出来的那次,他立刻意识到七皇子必定惹得公公不快。
那这个明显从七皇子住所升起的纸鸢也绝对碍了公公的眼!
魏昭只是忽然想起自己给姜嫣排了课,心血来潮想看看她的学习成果。
不过才到了皇子所外,看到那个纸鸢,心绪又烦躁了不少。
他把冷宫查了个遍,也派人去伺候姜嫣的那个嬷嬷和宫女的老家都问了个彻底。
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查到。
那个嬷嬷从小卖身到宫中,一直是尚衣局的浣衣宫女。
若不是当今好收美人,后宫临幸的歌姬舞姬无人侍奉,也没有这个运气脱离浣衣的工作。
生下姜嫣双生子的舞姬也是个从小卖到歌舞坊的孤女,幸运的生下龙子后,也没有所谓的亲人上来认亲。
那个宫女也是孤儿,自己卖身入宫,今年甚至也才十一岁。
一切完美的毫无破绽。
他所见的一切,就像是……巧合。
魏昭坐在屋中,阴冷的眸子盯着面前梳着“总角”的稚童。
后者并无恐惧之色,而是忙着把壶中的茶水转移到盏中。
壶中的茶水是年纪稍大一些的古嬷嬷泡好的,端上来之后就在魏公公的眼神下退了出去。
没人倒茶,姜嫣就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事。
也不顾现在手腕无甚力气,双手紧握壶把,努力把茶水往杯盏中倾。
稚童稚嫩的肌肤难免触及到壶壁的滚烫气息,她忍着不颤抖,可不足的力气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
一滴茶水飞溅到手背,姜嫣忍不住惊呼一声,已经坚持不住的茶壶脱手,眼看就要砸在脚背上——
魏公公一抬脚,滚烫的茶壶倒飞出去,砸在屏风上,茶渍晕染了精美的刺绣。
“公公……”
斥责的话语还在嘴边未言,抬眼却是那稚童水汪的双眼。
她的手烫的发红,在白皙的手背上十分刺眼。
明明不是心软的人,看到她的脸,却不免得压下一次又一次的暴戾。
“你不恨我?”魏公公捻动手腕上的天河石十八子珠串,珠子的碰撞声清脆又响亮。
姜嫣盯着他的双眼,半分闪躲都没有,语气真诚。
“为什么要恨公公?”
“公公把我从那个地方带出来,给了我吃,给了我穿,还给了我姜堰这个名字。”
“我感谢公公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恨公公?”
又来了。
又是这种看上去很真诚的剖白。
这孩子之前如何忍着被溺的痛苦,如何在喘气的过程中小心翼翼盯着自己的样子还深刻的留在他的脑海。
怎么可能会认仇人做恩人?
她是傻子不成?
“我不信。”魏公公抬眼,眼神上下打量姜嫣,如毒蛇在阴暗之处悄悄盯住自己即将到手的猎物。
“可是,可是堰郎和公公相依为命,公公给了堰郎吃穿,还让堰郎读书,堰郎自然也要对公公感恩……”
“那时候溺水,不是公公为了让堰郎的脉象与姐姐一样,才这样做的吗?”
姐姐?
魏公公捻珠的动作一顿,嘴角抽动,露出一丝极为阴冷的笑容。
这小家伙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从他手下留下性命,似乎也挺有趣。
“姜嫣这个名字太轻,姜堰才压的住命。”
“以后要记住……”
“姜堰的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