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3 旧日的阴影（一）
“信？”散兵掏出漂流瓶，“就是这个？”
纯水精灵的声音带着歉意，“是的，我将求救的信塞到了以前研究员们留下的酒瓶子里，一直期盼着有人能来。”
“那些人类是在我力量失控时无意中被我掳掠过来的，我并不想那样做，只是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
它迫切道：“请跟我来，要快一点把人类送离这里，这里的环境对人类来说太危险了。”
“行啊，”散兵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就带我去吧。”说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流浪者，示意他跟上。
纯水精灵虚弱地带领着散兵去往生活区，它那曾经充满活力的澄澈蓝色身体，如今变得黯淡无光。
通过破败的大厅后就是狭窄的走廊，两边的墙壁挨得很近，门扇都锈迹斑斑，自动照明装置时明时暗地闪烁着，散兵的脚步踏在冰冷的地板上，气氛冷凝。
一阶一阶地往下，冰霜沿着台阶与墙壁上残骸表面蔓延，反应井的热量消退了，四周的空气重新被寒气占据。
“我们快到了，” 纯水精灵感觉到自己为了抵抗污染侵蚀的力量已经精疲力尽，侵蚀的力量已经一次比一次更难抑制了，它喘息着说，“人类就在前面。”
纯水精灵带着散兵来到的地方是员工的生活区，有一间房间很是特别，一个透明大水泡将房间不留一丝缝隙的包裹着。
水泡上水波流转。
纯水精灵道：“这里是离矿井最远的地方，厚重的隔离墙也没有被破坏，是整个切尔贝利相对最安全的地方。外层是我设置的防护水泡，可以一定程度抵挡污染的侵蚀。”
水泡看似脆弱，实则很是柔韧，它保持着房间内的环境与外界隔绝，抵抗污染的侵蚀。纯水精灵伸出手，触碰那透明的壁障，并示意散兵跟随它进入这个独特的空间。
休息室里就像是一个避难所一样。所有人们都蜷缩在角落里，瘦骨嶙峋，蓬头垢面，瘦弱不堪，也只有近期被掳来的人精神好一些。
纯水精灵的语气沉重：“工厂里的污染无处不在，人类身躯脆弱，他们在这里无法停留太久，但是我……我无力将带着他们离开工厂，只能等待救援的人来。”
散兵走近孩子们，他扫过那些疲惫孱弱的面孔，脱下了披风，把它大敞着扔在孩子们身上。
温暖的披风为孩子们的瑟瑟颤抖的身体提供些许温暖。一个小孩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散兵态度高傲，散漫地道：“不用谢，我只是不想要这件破漏的披风了而已。”
流浪者道：“这里一共是十五人，正好与镇上失踪的人数吻合。”
散兵点头，看向纯水精灵，直截了当地道：“你还能坚持多久？”
“我打算让他们穿过长廊，从钟塔那条路走。但是那条路是污染最严重的地方，必须要你的力量帮助，在他们每个人身上同样包裹上一层水泡，要保证不能在半途破裂。”
“……我无法保证。”纯水精灵摇头，“我在这座工厂里逗留太久了，被污染得太深，随时都可能失去自我。”
“别说这种愚蠢的话了，如果你不能保证他们身上的水泡不断，就算不是在半途中，在这里再多待下去，他们也迟早会丧命的。”
“简单说，你能撑多久？”
“……一旦人类离开这里，我最多能维持一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间，我大概率将陷入失控。”纯水精灵勉强道。
“那就这样，去钟塔。”散兵做下决定。
一个小时的时间，快一点足够他和流浪者从钟塔到这里走一个来回，但是考虑到这群饥寒交迫，瘦弱不堪的大人还有小孩儿，时间要抓紧。
只是他显然还是错估了这个地方的诡谲，散兵和流浪者进来的时候畅通无阻，然而到了出去的时候，他们从休息室里出发，在楼道内走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竟然还在休息区内反复行走。
楼道就像在不知不觉间被无尽延长了一般。
“怎么回事？”流浪者也感觉到了不对，工厂内的走廊一排一排，横条竖直，都十分狭窄又很相似，导致他没有提早发觉到异常。然而一旦留意，就会发现周围环境似曾相识，无比眼熟，好像他们经过了很多次这个地方。
散兵在队伍最前方，目光在四周的环境间转换，而流浪者则和纯水精灵在队伍末尾殿后，他明显地察觉到了纯水精灵似乎愈发焦虑的情绪。流浪者来到散兵身边，低声道：“纯水精灵好像知道些什么。”
散兵冷笑一声。
一道紫色电影划过，散兵闪身到了纯水精灵身边，将它格挡在了墙壁上，眯眼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告诉我们？”
“要我来提醒你吗？”
纯水精灵摇头，“我……我并不是有意隐瞒的——我曾经试图带着人类出去过，但是都失败了，工厂内部就像是一座迷宫，只能进来，却无法出去。之所以没有及时告诉你们，是因为我只能寄希望于你的力量，让我们能够找到出去的可能。”
突然的内讧让跟随的镇民满是不安，又充满失望，他们显然是跟随着纯水精灵试图过自己找到出去的路，但都失败了。
流浪者靠近散兵，低声道：“我们再顺着地图走一遍吧，仔细观察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散兵松开了手臂，“希望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们退回‘避难所’重新走一遍。”
纯水精灵点头，于是他们再次从休息室出发，所有人保持着高度警觉，试图捕捉到每一个可能的线索。
当他们再次抵达大厅与走廊交汇的前一段时，其他人还在努力寻找线索，散兵却突然停下脚步，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不起眼的细节上，工厂内部好像在悄然间变化了，原本锈蚀的铁门把手，在不经意间恢复了全新的容貌。
在散兵注意到这个细节的一瞬，好像环境在突然间全都焕然一新了，就连墙壁上斑驳的痕迹，潮湿的水痕与蘑菇苔藓也在不经意间都不见了。
散兵推开了一扇休息室的门，里面的东西居然完好如初，他将门彻底打开，迈步进入，骤然打开了另一扇门。
那扇门后，竟然直连着大厅。
就连连接着长廊的那扇沉重的大闸门，也恢复如初了，上面的创口不复存在。
散兵的脸冷得像冰雪，他意识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众人看着他消失在了大门后。
散兵度步于长廊之上，望向了左侧的矿石反应井——本应在爆炸中被摧毁的隔离墙竟仍然屹立，将反应井与外界隔绝。走廊内的空气突然变得越来越热，焦灼感愈发强烈。
如果没有这堵墙，散兵就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原本覆盖在矿石反应井中的硼砂与上面的巨棺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布满裂隙，已经变形的方形控制棒。一些控制棒已被烧至通红，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热量。
——那些控制棒原本是控制矿石反应井最有力的一道保险。
控制棒一根接一根地变红，金属结构上清晰地显现出裂缝正在蔓延。
即便无法看见内部的情况，散兵那在深渊中无数生死边缘锤炼出的直觉，也提前一步预示了他，正在里面爆发的危险的气息。
散兵猛然转身，面色透明如纸，对着仍在大厅中的众人大喝道：“趴下！”
话音刚落，只见整体钢件铸造，金库级别牢固的隔离墙剧烈摇晃，仿佛一面巨大的时钟塔失去平衡后倾斜倒塌。碎裂的巨石块如子弹般飞射，砸击在周围建筑的墙壁上。
与此同时，一股汹涌的火焰自隔离墙后喷涌而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火焰如同炮火一般冲天而起，瞬间便追上了散兵的脚步。
一股灼热的热浪推动着散兵向前冲去，一瞬间背部传来剧烈的灼痛，他本已经离大门不远了，这股热浪直接一把将他推进了门内。
散兵咬牙，强行落地减缓身体前冲的速度，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他扭转身体抢先一步按下机关，将大厅闸门合拢。站在大厅另一侧的人们直到看到他身后的火光后，才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惨白。
纯水精灵幻化出四道水型幻影挡在众人面前。
散兵眼中闪过一抹幽光，他冲到众人身前，冰蓝色的寒芒环绕四周，冰元素护盾将一行人死死围住。
又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从门后传来，切尔贝利工厂千吨重的钢铁顶盖仿佛薄纸一般被撕裂，随着剧烈的摇晃，大厅内的机械也抵受不住这股力量，一起震动倒塌起来。热浪滚滚，如同炼狱之火扑面而来，冲击在大厅的机关门上，使得整个空间瞬间变得炙热难耐，钢铁的闸门都开始变软，工厂内蒸汽四溢。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中，一块飞起的控制棒猛烈撞击在大门上，穿透闸门，镶嵌其上。大门已经严重变形，显然无法承受下一次的冲击。
抵挡在众人前面的散兵发出一声闷哼。
大厅内的碎石块和钢铁残骸如雨点般坠落，矿井没有继续爆炸，危机短暂得到了控制，但散兵知道这样的平静不会持久。大厅内的高温像是要将人直接烤熟一样，他持续释放着冰盾，语气冷凝，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拽起倒在地上的人。“不想死就快起来，往避难所的那条路走！”
隔离墙内的反应井还处于喷发状态，污染被原矿矿石携带而出，而长廊仍旧处于火海之中。从钟塔出去已经不可行了，众人跟着散兵转头向回走。
散兵的忍耐已经到了底线，他紧皱眉头，看向纯水精灵，“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隐瞒没说？”
纯水精灵焦急地解释：“之前我们一直只是走不出去而已，从来没有发生过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种情景，就像是当年灾厄入侵一样。”
“……”散兵抿紧唇，既然已经找到了这群人，将他们带出去就是他的任务，他就不会允许这群人在自己在的情况下出现问题。
他要想办法把这群人送走，除了钟塔以外，就在休息区里避难所的上方，还有一条备用的员工逃生通道。那条通道按照工厂目前下沉的位置，出口正处在被污染的深海之下，在带着这么多幼弱病残的情况下，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所以他才选择舍近求远从钟塔走，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
一行人匆忙穿梭在昏暗的通道中，头顶的警报器嘶哑地叫嚣着，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厂内回荡。原本明亮的照明系统闪烁不定，偶尔完全黑暗下来，就只有幽蓝色的荧光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为他们的逃亡之路提供了黯淡的光线。
流浪者走在孩子们身边，看见他们脸色苍白得跟头顶的荧光灯一样，伸出手虚抚了抚他们的脑袋。
“停下。”散兵略皱眉头，突然觉出有些不对劲。在一片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中，他听到了铁器碰撞的声音，随后而来的是慌乱的脚步声。
在散兵等人的静默中，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突如其来地从拐角处冲了出来，他们面露恐慌，脚步匆忙地向散兵和镇民们来的方向奔逃，似乎有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正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在切尔贝利工厂中，按理说不应该再有其他存活的人类。即便像纯水精灵这样能在此生存数百年的例子，也实属罕见，是小概率的事件，何况纯水精灵也早已被污染严重侵蚀，理智残存。
混乱中，一名研究人员双眼血丝弥漫，大声向其他人陈述道：“通讯设备被破坏了，工厂里除了我们，已经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生存者。必须有人向外界报告情况，深渊中的魔物通过通道来到了切尔贝利，它们在总控制室撕开了一道空间裂缝，正不断将更多的魔物带过来！”
正当他还要说什么时，忽然看见了与报警器一起闪烁着刺眼红光的污染探查灯。他愣了几秒，忽然瞳孔放大，呼吸停滞！
他忽然明白了，刚才的地动山摇是什么，那并不是什么深渊魔物带来的震动，而是——！！
“快撤离，撤离！从备用逃生通道走！”他放声大吼，“污染探查灯响了！刚才的爆炸是反应井出问题了！”
其他研究员们听到他的吼声，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脑海中轰炸成一片空白，漆黑灾厄的突然袭击以及各处尖锐的报警器声都让他们自顾不暇，以至于他们一直忽视了最严重的问题——反应井！
“谢尔盖，仓库里还有多少控制棒？”副站长大声嘶吼，“你带一部分人去仓库，我回主控室，死也要把缺失的控制棒填回去！”
控制棒在反应井中起着功率调控和安全保险的作用，在主控室可以通过控制控制棒的位置改变矿石的反应功率，在出现异常情况或紧急状态下，完全插入所有控制棒，就能防止反应井过热或熔毁等严重事故的发生。
“副站长，”谢尔盖看着他，双眼肿胀，他囫囵地擦了一把额头，将雪白的研究服染成一片血红，“控制棒在不久前的实验中已经用完了，报备的控制棒还没有到工厂。仓库已经没有了控制棒了，一根也没有了！”
“……”
副站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还有机会，反应井设置了应急装置，将钟塔与大厅的第二和第三道闸门关闭，可以减少污染扩散。”
从来没有研究员认为控制棒会出现这样严重失控的情况，但鉴于矿石原矿出现问题后不可遏制的危险性，为了安全以防万一，切尔贝利工厂在设计时，还是设计了多道闸门作为应急预案，这两道闸门就是工厂的最后一道安全锁。
“我去关闭大厅的另外两道闸门，不能让原矿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暴露出来。”一旦原矿的污染扩散，他们就是最大的罪人了。
他看了一眼这一群切尔贝利工厂里目前仅剩的下属，当听到身后跟随而来兽境猎犬的咆哮声时，大吼道：“你们快点离开这里！我们不能全部在这里完蛋，你们不要忘记自己身上还有任务。”
“副站长！”在这里的都是切尔贝利工厂的核心员工，他们自然知道刚才的爆炸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了副站长决心留下，是意味着什么。
没有准备的暴露在工厂的污染下，几乎是十死无生，决心赴死无疑。
“没有谁愿意在这里牺牲，将尸体留在这里腐烂。”副站长低声说道：“但是如果不封闭反应井，那将会是一场无比严重的灾难，就算我逃出去了，也心中有愧。”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颤抖着嘴唇，坚决道：“这是命令！”
说完他就摆手，示意他们快跑，自己转身回走。